曲锋沉吟片刻,道:“你提醒了我,咱们该给寺观捐些善款了。寺观的屋舍多,又多是瓦房,每年冬天都会接纳不少贫苦百姓过冬,流民亦可去那儿落脚。咱们捐些善款,也当是救济那些人了。”
“我们何不直接捐给那些人?”
曲锋正色道:“乐娘,你要记住,做善事可以,但不能直接施舍。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去年施舍了他们衣物,今年不施舍,他们没人会记得你去年的恩,只会记得你今年没有施舍他们。我们捐善款给寺观,不仅寺观会记得我们的功德,那些通过寺观得到施舍的人也会感激我们,哪怕今年我们没有捐善款,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不是。”
曲清江若有所思:“爹,我知道了。”
她知道她爹说得有道理,但第二天她依旧会给赵长夏带一些食物过去,——她认为自己对赵长夏并非施舍,而是报答。
这次她给赵长夏带的是萝卜饼,用面粉跟腌制过的萝卜丝揉成饼状,或煎或蒸或烙,做法虽不同,但出炉后同样好吃。
赵长夏没有动萝卜饼,她道:“你不必每天都带食物过来给我,我没那么容易饿死。”
“我知道,毕竟在我给你送食物之前,你也没有饿死,可见你压根就不需要我的食物。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到还可以为你做什么才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赵长夏道:“你当时没有性命之忧,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
曲清江浅笑着反问:“那你当时为何要杀掉他们?”
赵长夏沉默。
曲清江嘲弄道,“想必你也知道,有些时候贞洁比性命还重要。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毁我贞洁,就等于捏住了我的性命。你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想要我的‘命’,你才会取他们的性命。”
赵长夏心想,这小女生还挺伶牙俐齿的,搁现代,能当律师或谈判专家。
她道:“我没有这么认为,我只是不喜欢人贩子。”
“人贩子?”曲清江愣了愣。
“他们当时说要把你带回去。”
一个花容月貌看起来未成年的女生被两个大男人拐进大山,未来会遭遇什么,赵长夏是想象得到的。而她恰巧对这种犯罪行为深恶痛绝,没有了现代法律和军纪的约束,人渣在她的眼里也就没了活着的意义。
曲清江当时惊慌失措,加上没完全听懂对方的话,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赵长夏这么说,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赵六月是因为这个才动了杀意。
她愈发感动,不畏惧赵长夏的煞气,握住那双满是茧子的手:“但你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谢谢。”
“这件事你不必提了,只有烂在彼此的肚子里才是最好的。”赵长夏不自在地抽回手,走到灌丛边提了一大捆草给曲清江,“这些吃的我就收下了,不过我也不白吃你的。给。”
曲清江发现这一大捆草竟是蓼蓝与菘蓝,惊讶道:“这是你帮我摘的?”
“你天天来摘,想必很需要这东西,所以闲时顺手摘了些。”
曲清江见这些草多少有些蔫了,想来是昨天她回去之后就摘下来的,道:“虽然有些蔫了,但还是很谢谢你!”
赵长夏:“蔫的不行?”
“不是不行,是效果没那么好。”
赵长夏:“……”
得,白费功夫了。
见她一副受挫的模样,曲清江浅笑道:“我没有嫌弃的意思,而且我需要的蓼蓝已经足够了,之所以天天来摘是因为我得找点借口来见你呀!”
赵长夏想,这话听着像是为了她俩的地下情而每天费尽心思找借口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曲清江:天天都得找借口会情人(不是)会恩人。
赵狼灭:读者催你直接带我回家。
曲清江:我肯带,你肯跟我走吗?
赵狼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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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怀疑
许是赵长夏发现自己忙活了半天结果发现是无用功的表情与她平日里的疏离谨慎反差太大,曲清江忽然觉得她也不是很难亲近,便凑过去问:“六月,你来鹄山多久了?”
“两个多月。”
“那你这两个月都是住树上?下雨了怎么办,平日又是如何解决温饱的?”
赵长夏瞥了眼曲清江:“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她瞬间警惕起来的模样让曲清江仿佛看到了一遇到危险就竖起身上棘刺的刺猬。
曲清江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这儿很多寺观都能让受灾的百姓落脚。你们要是实在撑不住,可以去寺观求助。”
赵长夏道:“我已经告知他们官府招抚流民之事了。”
“他们如何说?”
“他们派了人去查探消息的真假,若是真的,届时就会离开这里,响应官府的号召返乡。”
“那你呢?”
“好奇心不要太重。”
曲清江闻言,便知她没打算离开这里。不过想想也对,她没有户贴,身份和来历又十分敏感,留在这里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而被官府抓到,可能生不如死。
其实曲清江要报答赵长夏,除了天天来给她送吃的之外,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将人悄悄带回家安置。只要不让别人知道赵长夏是个逃户,那她就有了安身之所,不必再风餐露宿。
可是这件事很难办到,因为她们瞒不过家里那么多双眼睛,尤其是曲清江她爹,他绝不会让她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家。被官府发现他们藏匿来路不明的逃户,他们家也会受到牵连,届时她爹主动送赵长夏去官府,她反倒会害了赵长夏。
所以曲清江万分纠结,也迟迟无法开口邀请赵长夏到曲家去。
“那我不问了。”曲清江指了指萝卜饼,“这莱菔饼你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莱菔饼?”赵长夏掰开手中还有些温热的饼,“这是……萝卜?”
“你们那边是叫萝卜饼?”曲清江问。
“……,嗯。”赵长夏语焉不详地应了声,又咬了口萝卜饼。
说实话,她嘴上说着不要曲清江的食物,实际上她口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总结来说,就是她烹饪时没有盐,食物没滋味,曲清江带来的食物却有滋有味。——所以从不接受陌生人的食物的她被现实毒打了这么久后,选择了屈服。
曲清江的问题有点多,赵长夏知道她这是在确认自己是安全无攻击性的,但自己的来历说不清,被这么问下去迟早会露出破绽。
于是赵长夏决定先发制人,不给对方发问的机会。她问,“这饼是你煎的?”
曲清江:“……”
她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答道:“不是,我家里做的。”
赵长夏见她神色有异,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触碰到了她的禁忌,就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次不等赵长夏敦促,曲清江就主动提出了离开。回到村口,她遇到了出来寻她的曲锋,顿时心里发虚,但面上仍故作镇静:“爹,这么巧?”
“回来了?又采了多少草?”曲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竹篓上。
曲清江道:“今日运气不错,找到了不少蓼蓝。”
曲锋也没起疑,只是有些纳闷:“不就是染一点丝线吗,你这次怎么需要这么多蓼蓝?”
“我想趁着寒冬来临、百草枯萎之前先做一些靛青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曲锋颔首,伸手去提竹篓:“爹帮你提着。”
“谢谢爹!”
曲锋不动声色地观察曲清江,忽然道:“采草这活很辛苦吧?瞧你最近胃口大开,吃那么多很容易撑着胃,对身体不好。而且你的手不能碰刀,伤着怎么办?所以爹考虑过了,采草这种事交给荆溪去做就行了。”
曲清江一个激灵,刚要劝她爹改变主意,又怕自己的表现太明显让她爹看出破绽来。她稍稍捋了捋思绪,道:“爹说得有道理,那我少吃一些吧!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亲自去采草了,爹突然让我别再采草,是有什么原因吗?”
曲清江反客为主,试探她爹是否在怀疑什么。
曲锋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怀疑女儿借采草之名行幽会之事。这要是说出来,引起女儿反感不说,还会导致女儿的清誉被毁。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除了曲清江的食量突然大增之外,还有她频繁进山采草。今日又发现她撒谎的新证据,——这蓼蓝的切口并不整齐,不像是镰刀割的,且若是今日采摘的,必然不会这么快就蔫了。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只能干巴巴地道:“你是我曲锋的女儿,虽说家里人口简单,但那些粗活杂活也总有人干,无需你亲自动手。你独自进山采草实在过于危险,我不放心。”
提及家里人口,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补充道,“你也知道你那些叔伯们对咱们家的资产虎视眈眈,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若我不肯立嗣,那将来的一切也将会交到你的手中,他们岂能甘心?届时你若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不得从你的那些从兄弟里中挑选一个为嗣子了吗?”
曲清江忽的一阵恶寒,她不愿意相信族里会有人动这样的歹念,但她爹说得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且她爹明摆着对她总是往山上跑的动机产生了怀疑,若她坚持进山,只怕她爹会带人去搜山。
曲清江暂时不能往山里去了,只可惜未曾预料到她爹会阻拦她,没来得及跟赵六月说一声,让她不必等她。
——
赵长夏若知道曲清江的想法,必然要说她想多了,自己还得抓紧时间侦察这里的一切,哪有空天天去等她投喂?
不过到了曲清江往常进山的时间,赵长夏想:“万一我不在,她来找我时又遇到坏人怎么办?就算没有坏人,万一有野兽呢?还是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赵长夏在百年樟树下等了好会儿也没看见人影,想了想,又往山路那边去。待确认这儿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也没有陷阱触发之后,她知道曲清江今日大概不会出现了。
没有在此久留,她果断地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之后的两天里,她依旧会到百年樟树那儿一趟。没有绑在树上的食物,没有掉落在地上的镰刀,草丛中的蓼蓝也没有被割过的痕迹,这一切都说明曲清江不会再过来了。
“这样也好。”既不用操心她的安危,又不必担心她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只是,赵长夏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虽跟曲清江相识不过几日,连彼此的身份都还没弄清楚,交情浅薄,但曲清江毕竟是她穿越过来后,跟她接触时间最长的人,突然不告而别,这心底还是会生出一丝寂寞的。
这种情绪只出现了一两日,便随着赵长夏的释然而消失了。她还在部队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这次穿越,跟家人又是一次生离死别。所以,不过是一个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还远没有她的家人、战友们来得重要。
赵长夏回到她落脚的木屋里,用木炭在布上继续写写画画,没多久,一幅地图就出现在了眼前。
若曲清江在这儿,必然会认出这是鹄山的地形图,上面不仅画出了鹄山的位置轮廓,还有每座山峰的高度、山中大小道路、泉水溪流的走向、山中陷阱的位置、人类和野兽活动的范围等。
掌握了这些信息,她在山中当人猿泰山,啊不,躲避官兵的追捕是没有问题的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曲清江的身影,她重新拿起木炭,在鹄山的西北一隅点了个小圆点,又在上方空白处写上“鹄山乡”三字。
山中那些流民决定明天就离开这儿响应官府的号召回乡,届时必然会经过鹄山乡,她可以混在其中,将被她烟熏的肉干去卖了换些盐和生活用品回来。
有了盐,她在山中还能再撑上几个月,之后会怎么样,她暂时不去想那么多。
与此同时,被曲锋盯了好些日子都无法进山的曲清江,得知她爹明天一早就要到里正家处理秋税的事后,心思又开始活泛:她爹不在家,那她是不是可以以挖笋为名,趁机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