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杏花白 第91章

  赵长夏提醒道:“而且胡家并未如期来拿寒瓜。”

  去年吃过她的西瓜的客户几乎都预订了今年的西瓜,胡家自然也不例外,可是胡家的钱已经给了,上个月也派人来问过,可见胡助教早就想吃西瓜了,却至今没让人来拿,这便有些古怪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胡家两位郎君要备考?”曲清江也想不通。

  赵长夏琢磨了片刻,道:“我明日再去胡家一趟,以寒瓜为名,看看能不能见阿雨一面。”

  这回在西瓜的诱惑之下,胡家总不至于二话不说就将她拦在门外了。在胡家清点西瓜和结清尾款的时候,曲嘉雨悄悄地溜了过来,然后趁胡家的人不注意,喊她:“六月!”

  赵长夏看到她还活蹦乱跳的,也不像是受到囚禁的模样,稍稍放宽了心。她道:“娘子昨日来找你,却被拦在门外,她很担心你。”

  曲嘉雨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乐姐姐担心我,所以刚才得知你来了,我就赶紧溜过来了!”

  忽然,她的笑容一顿,眉头又锁了起来,“最近胡家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家翁还以官人需要静心读书为由,要求胡家关上大门,不让我们出去,最近我都憋坏了。”

  赵长夏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以胡二需要静心读书为由?胡大不去应举吗?”

  曲嘉雨摇头:“他是否应举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离家一两个月了。天未亮的时候悄悄走的,我还遇到了将他送走的大嫂跟婆婆,听见她们说什么江宁府、水土不服之类的。我看大嫂似乎挺想跟他一块儿出门的。”

  赵长夏又问:“你不能出门的日子多久了?”

  “关门大半个月了。”

  赵长夏对这个天数很敏感,李郎中来城里探亲半个多月了,胡家紧闭大门也半个多月,本应该在家备考的胡惟实却不见踪迹,这怎么想都不是巧合……

  “有人来了。”赵长夏听到了脚步声。

  曲嘉雨一惊,也来不及跟赵长夏多说什么,就赶紧溜了。

  胡家结清了尾款后,赵长夏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先去了尹掌柜的酒肆。

  尹掌柜看见她,笑呵呵地问:“赵郎君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

  “给人送寒瓜,路过尹掌柜的酒肆,便进来歇歇脚,尹掌柜不会介意吧?”

  尹掌柜摆摆手:“不介意。”

  说到赵长夏的西瓜,他也听过,都说十分美味,一亩地只长九百多个,每个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可就算是这么贵,也还是有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可见它的美味。

  “我不在这儿喝酒,却占了尹掌柜的桌子,我很是过意不去,不如我切个瓜给尹掌柜尝一尝,算是抵了?”

  尹掌柜嘴上道:“你这就客气了。”实际上却没有阻挠赵长夏。

  赵长夏将手里多余的西瓜切开来,一股红如血水的西瓜汁便溢了出来,尹掌柜看得满口生津,期待了起来。

  待吃了第一口西瓜,他眼睛一亮,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还不顾礼仪立马去拿第二块。看得酒肆里的客人都馋了,纷纷前来问价,得知这不是他们买得起的之后,才遗憾地离去。

  尹掌柜连着吃了三块,肚子稍稍有点饱意,他才抹了把脸上残留的西瓜汁,直夸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寒瓜。

  赵长夏跟他闲聊,时机差不多了再假装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到县丞身上去。

  且不管尹掌柜是否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吃人嘴短,尹掌柜吃了她的西瓜,感受到了她的亲近,话匣子就打开了。

  县丞姓陈,是清江县人,他明经及第后当了三四年的选人,——即候补官员,——才等来一个清江县丞的空缺。

  兴许是当选人期间没有俸禄,又受到众多规矩的约束,所以亏空了家底,以至于他回来当县丞后,头一件事就是宴请县里的大户人家。

  他办筵席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大户人家都很清楚,而鉴于陈家在清江县也小有势力,这些大户人家十分乐意跟他攀上关系,自然会主动将钱送到他的手上去。

  陈县丞在此经营了七八年,将女儿嫁给了当地的豪绅、连外甥女都嫁进了胡家。他还拉拢了县尉等一批官吏,势力渐大,就连尹酒务这样的进士出身的官员来了这儿后,也不会轻易地去招惹他。

  尹掌柜说得口渴,又吃了两块西瓜。

  他见酒肆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道:“临近秋闱,明府要去当考试官,这县衙的事务兴许会交给县丞处理……话说距离‘锁院’还有一个多月呢,他这还没完全接手那些事务就立马有了小动作。”

  赵长夏知道“锁院”是指考试前的十几二十天,考试官、监试官需要在考试地点居住,不能随意出入,也不能与亲友、同僚、学子等人往来,以防科考作弊。

  进士科的考官是从州府官员里挑选的,而诸科的考官则是从通经义的县官里选,县令是进士出身,又通经义,有当考官的资格,所以他被安排去当考试官。

  从锁院到开院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所有的政务自然而然地交到了陈县丞的手中。

  赵长夏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问:“小动作?”

  尹掌柜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啊,县尉前两个月抓了一伙盗贼,本来按正常的流程审讯完了,可他偏偏要插手这事,大半个月前说怀疑这伙盗贼还有同伙,然后将人扣下来严刑逼供。”

  赵长夏道:“尹掌柜这都知道?”

  尹掌柜笑道:“那县衙的官吏常来吃酒,听他们闲聊的时候提的。”

  当然,尹家跟县令有姻亲关系,他尹家也在此经营了数年,肯定有收集小道消息的渠道。

  赵长夏之前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就从侧面了解过一些,这才特意来这儿一趟,跟他套近乎打探消息的。

  她问:“那严刑逼供的结果呢?”

  尹掌柜继续道:“那伙盗贼被严刑逼供没多久,便招供说确实有一个同伙,三年前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那个同伙男生女相,长得高挑,跟你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然后看着赵长夏。

  他倒不是怀疑赵长夏,毕竟那伙盗贼都把人供出来了,县尉肯定就去抓人了,哪里还给赵长夏到处乱跑的机会?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盗贼同伙是否如赵长夏长得这般阴柔。

  赵长夏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不管陈县丞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怀疑那伙盗贼有同伙在逃,他都不该管盗贼的事情。他突然插手此事,又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从盗贼口中套出了那个同伙,这怎么看都像是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盗贼同伙。

  而且那个盗贼男生女相、长得高挑,三年前跟那群盗贼分道扬镳。她恰巧是三年前出现在鹄山乡的,在别人的眼里是男生女相……

  不是她多疑,而是李郎中一家失踪、胡家闭门谢客、陈县丞严刑逼供盗贼,让他供出在逃的同伙,这三件事都是发生在半个月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不是在说你啊!”尹掌柜尴尬地解释。

  赵长夏笑了笑,没再问陈县丞的事情。

  她跟尹掌柜又聊了些别的,便提出告辞了。那剩余的半个西瓜她留给了尹掌柜,喜得尹掌柜拍着胸口跟她说:“你往后还想了解衙门的事情,尽管来问我。”

  赵长夏回头,看到他喜气洋洋的脸上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

  看来尹掌柜也是一个人精,看出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闲聊。

  赵长夏福至心灵,突然问:“一个读书人,在即将应举的时候去了外地,尹掌柜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尹掌柜眸光闪了闪,道:“可能是想冒籍应举吧,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赵长夏微微一笑,可算是捋顺了这一切。

  如果她没猜错,胡惟实应该是去江宁应举了,但冒籍应举属于科举舞弊的一种行为,没有人在背后打点是不行的。这时候,胡惟实的妻舅陈县丞或许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只是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曲锦他们的耳中,所以他们以此要挟陈县丞、胡家,跟陈县丞达成了某种协议,针对曲家展开了一场阴谋。

  假设她当初跟曲清江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曲锦父子偷李氏的记录书册是为了篡改里面的内容,来“证明”曲锋不是病死的。

  明明很容易拆穿的谎言,曲锦父子却依旧敢这么干,必然是有陈县丞在为他们兜底,——李郎中许是被他们收买了,又许是迫于陈县丞的威逼利诱,不得不变节,配合他们准备污蔑李氏跟她们。

  曾给曲锋看病的还有赵太医,但他们不敢找赵太医,因为赵太医不是李郎中,他有靠山,陈县丞拿捏不了他。

  也可能是为了增加“曲锋是被害”这事的可信度,陈县丞准备利用她的身世做文章,——这也就解释得清曲镇那天为何突然问她娘子,关于她的身世之事了。——曲锦父子那天要不是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被迫无奈,或许不会跟曲镇交底。

  而陈县丞目前还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兴许是还没伪造好她的犯罪事实,又许是在等县令去当考官,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他处理。

  锁院时间长达一个月,他只需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制造完一起冤假错案,不给县令审理的机会,那她们就算是有冤也无处伸冤……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她根据个别事件强行猜测的。或许事情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糟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介意把人往最坏的方面想,哪天她天真地降低了戒心,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她把调查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曲清江,后者不寒而栗:“他们怎么能这么歹毒?本以为他们逼我爹立嗣、想要夺我们家的家产,便已经算是最没底线的了,没想到他们还能更没底线!”

  “他们当初没能如愿谋夺丈人留下的家业,又被我们打压,只怕心里早就恨极了我们。如今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反倒为了读书而变得拮据,心里不平衡,又恶向胆边生,什么事干不出来?”

  曲清江恐惧,但是她将恐惧压在心底,镇静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赵长夏道:“他们应该会在锁院期间动手,所以先别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李郎中,然后确认陈县丞与曲锦他们是否有勾结。必要的时候,找到证据,反将他们一军。”

  过了两日,赵太医那边也有了李郎中的消息。

  赵长夏与曲清江赶去县城,然后从李郎中的口中得知曲铭、曲锦确实要求他改口说曲锋是被她指使李氏害死的。

  他本不打算与曲铭、曲锦他们同流合污,可陈县丞威胁他,他若是不答应,就要他好看。

  他一个普通的郎中,哪里敢得罪县里的二把手?他被迫答应下来。

  而为了防止他悄悄跑去跟赵长夏通风报信,他们一家都被迫搬到了县里,一家小破民居里居住。

  陈县丞等威胁李郎中,却不给他钱,为了生计,他只能到各个医馆、药铺去看看能不能谋一份生计。

  正好赵太医给各医馆、药铺递了消息,说若是见到来谋生计的新面孔郎中,便知会他。李郎中去的那家医馆便发现他是新面孔,派人告诉了赵太医。

  待赵太医确认他就是赵长夏要找的人后,他被留了下来,见到了赵长夏跟曲清江。

  李郎中不愿意得罪陈县丞,所以一开始并不想跟她们说真话。

  这时,赵太医许诺他,只要他肯如实把真相说出来,那他就可以留他在赵家的医馆里干活,而且可以保证陈县丞不敢来找茬。

  有了赵太医这座大靠山,本来就心虚愧疚的李郎中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犹豫了小会儿后,就将真相相告了。

  “诬告赵长夏、李氏、曲清江害死曲锋”既然是曲锦等人的最终目的,那么赵长夏之前的一部分推理也就可以确定是对的了。

  曲清江咬牙切齿地道:“趁着县令还未去当考试官,我们去报官吧!”

  她说完良久都没得到赵长夏的回应,不禁抬头看过去,却见赵长夏眸光冰冷,神情一如她当初杀人时,——赵长夏当初杀人时其实并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干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曲清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得出她的杀意。

  “现在去报官,虽然一切都可以扼杀在摇篮里,但对他们的惩罚却不大。他们就像是附骨之疽,已经烂到了根里,一日不刮骨治疗,便会复发,危及我们的性命。”

  曲清江愣了愣。

  赵长夏问:“娘子可知诬告是否有罪?”

  “诬告有罪,诬告者反坐。”曲清江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想让他们的诬告落到了实处,构成诬告罪?”

  赵长夏颔首。

  曲清江想也没想便反对:“不行,万一出了岔子,他们捏造的罪名成立了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还有你的身世……”

  赵长夏想了想,拿出一份户贴来。曲清江看了眼内容,登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我以前的户贴,只要去、咳咳,只要回袁州庐溪县衙一查便能核对这份户贴没有问题。”

  这个“身份证”是她参加今年的寒食节活动,由踏青触发任务,所得的奖励!

  [丢失的户贴]一份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户贴,上面是持有者过去的户籍信息。

  这上面自然不会显示赵长夏真实的户籍信息,所以出现了她跟曲锋当初捏造的身份信息。

  之前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户贴,这东西很是鸡肋,便一直搁系统仓库的角落积灰。

  这次遇到陈县丞欲拿她的身世做文章后,她觉得这户贴兴许可以派上用场。要不然她也没有底气请君入瓮。

  曲清江:“……”

  要不是上面显示赵长夏是男的,她就信了这是真的。她忍不住翻看户贴,看看上面是否有那个熟悉的图腾。不过她始终没有找到羊图腾,只能认为是赵长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处理好了自己的身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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