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杏花白 第123章

  曲清江与赵长夏的平静日子还没过多久, 便又生出枝节,而起因还在赵长夏:

  开春,胡惟务遣了家中的仆役来找赵长夏拿去年冬天便已经订购的西瓜种子, 他们来到的时候, 赵长夏正在田里弄“半自动灌溉装置”。

  之所以还只是半自动, 那是因为没有发电机、蓄电池的情况下, 她也无法制造控制器、实现无线通信等,所以只能用从流动市场那儿买来的“超级筒车”, 搭建一套以“超级筒车”的自动提水功能为核心的半自动灌溉装置。

  一般的筒车需要在水流湍急处,通过水力转动,以达到提水的作用。而“超级筒车”则不必安装在水流湍急处, 且能24小时不间断地提水,大大地提高了提水的效率。

  赵长夏架起了输水的管道,这样,“超级筒车”提取的水就能从管道输送到每一块田里了。

  “赵郎中,小的是胡家的仆从,是奉我家阿郎的命来取寒瓜种子的。”一个精瘦的男子来到赵长夏的身旁, 小心翼翼地道。

  赵长夏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他一眼,又看见他身后的中年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心生不悦,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是胡家的佃农,刚租了胡家的十亩田,是阿郎让他随我一同来取种子的。”精瘦男子说完, 回头撞了撞那中年男人的手臂,让他别乱看。

  中年男人果然低下了头去,讷讷地叫了声:“赵郎中。”

  赵长夏招来一个雇工:“带他们回去领寒瓜种子。”

  “是, 阿郎。”

  精瘦男子向赵长夏道了谢,便跟上了曲家的雇工。中年男人频频回头看赵长夏,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等拿了寒瓜种子,精瘦男子领着中年男人离开,路过赵长夏干活的地方时,那中年男人忍不住问:“你说,那就是曲家大娘子的赘婿、户部郎中赵长夏?”

  “是啊!”精瘦男子点点头,又提醒他,“阿郎跟赵郎中是姻亲,关系又亲近,赘婿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这怎么可能?!”中年男人喃喃自语。

  “什么‘怎么可能’?我告诉你,就有可能!你可别小瞧这赵郎中,他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赘婿,短短数年便被官家赐进士出身,官拜从五品散朝大夫,领户部郎中一职,分司南京……你以为有几人能办到?”

  中年男人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我初来乍到,对鹄山乡发生的事确实不了解。你们能再跟我说一说吗?”

  精瘦男子将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八卦告诉了他:“……,现在大家想要寒瓜种子,那必须从他这儿买。要不然,阿郎怎么会让我们过来呢?”

  中年男人的关注点却有些奇怪,他问:“他们的孩子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吗?”

  “不是十月怀胎生下来,还能是怎么生下来的?”

  中年男人没再说话,只是目光里闪着诡异的光芒。

  ——

  几日后,曲清江从胡家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马车上塞了一张纸条。

  曲清江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直到她展开纸,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不想泄密给五千钱”。

  曲清江的心一紧,眉头微蹙,立马喊停了车夫:“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曲清江问车夫及婢女:“在我去见雨娘子时,可有人接近这马车?”

  婢女一直陪在曲清江的身边,她自然不知道,车夫道:“小的中间去打水喂马,所以走开了一会儿,除此之外,并无人靠近马车。大娘子,怎么了?”

  曲清江手心攥着那张纸,过了会儿,道:“没什么,回去吧!”

  赵长夏并不在家,曲清江回到了家也没个商量的人,便看着这张纸兀自琢磨:

  首先放纸条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因为错字多,字写得也丑。那么可以排除胡惟务与曲嘉雨,——之所以不考虑胡家之外的人,那是因为胡家周围都是一些普通的农户,没有多少人家是有纸张的,而且还是造账册专用的“库钞纸”。能用得起这种纸的,家底必定殷实。

  所以写这张纸的人是个能接触到胡家的纸笔的人。胡家除了胡惟务与曲嘉雨夫妻之外,就只有胡家的下人、佃户符合这个条件了。——随着胡惟务的家业越来越多,生活水平提高,他是越来越少下地干活了,所以他会将名下的田地租佃出去。

  其次,对方说知道“你们”的秘密,这个“你们”并没有指特定的人,但有可能是指她跟六月。如果是指她跟六月的秘密,那么八成是知道六月的身世,也知道她们皆为女子,之所以成亲,不过是假凤虚凰。

  可是六月的男子之身,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怀疑过了,所以在这几个前提之下,对方必然是刚来鹄山乡没多久,又有可能以前跟六月认识……

  当然,这个“你们”也有可能指的是别人,但她偏向于自己一开始的推测。

  将这些推测串在一起,那么写这张纸来威胁她们的人的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胡家的下人和佃户虽然有十来个人,但新来的却没有几个。曲清江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确定三个人,这三人都是胡家新的佃户,他们或是别的县城来的,或是之前跟人欠了租佃文书,但是已经过期的佃农。

  ……

  赵长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曲清江正对着一张写了三个人的姓名的纸张沉思,她凑过去看了眼,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张铁牛、秦仲、廖宇贤,这三个是什么人?”

  曲清江看见她回来,心中大感安定。她将她收到的纸条拿给赵长夏看,又跟她说了自己的推断,最后问:“我们该怎么做?”

  赵长夏垂眸:“什么都不用做。”

  “嗯?”曲清江不解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还会怀疑我的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就算对方掌握了什么证据,可我也不怕‘验身’,所以不用管他。”

  曲清江突然想到,她们之间的秘密,又何止赵长夏的身份这一件!

  “那会不会是小木头的身世?”

  “这倒是有可能,只是就算爆出小木头是我们收养的,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打击。”

  曲清江想了想,突然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我们初见时,你杀了人的事?”

  赵长夏顿住了。

  事情发生得太久远了,她都有些忘记了。

  “对方若是知道这事,必不会现在才来威胁我们。”赵长夏拿起写着那三个名字的纸张,安抚曲清江,“那件事就让我们深深地埋藏起来吧,娘子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赵长夏知道当初这件事给曲清江留下的心理阴影,所以除了口头上的安抚之外,她准备采取措施,进一步打消曲清江的忧虑。

  赵长夏将她拥入怀:“这件事交给我去查吧,娘子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等对方发现我们不接招后,迟早会沉不住气,主动出来。”

  曲清江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但你行事也得小心,别留下什么把柄。”

  曲清江按照赵长夏所说的那般,只当没看见这张纸条,也不知道这事。

  而对方兴许是发觉自己当初写的内容并没有挑明,无法引起她们的恐慌后,便趁曲清江再度到胡家教曲嘉雨异色绣的时候,在马车里塞了第二张纸条。——曲清江为了给这人再度出手的机会,特意支开了马车夫。

  这次这人指出他知道赵长夏是女子,她们是假凤虚凰的事实,并且变本加厉要十万钱封口费,还给了地址,让赵长夏跟曲清江准备了十万钱,埋在鹄山水潭附近的一棵做了标记的树下。

  “从五千钱到十万钱,想必是已经弄清楚了我们的家底……”赵长夏冷笑,“呵,胆子倒是大。”

  得知对方拿捏的秘密是指六月的身份这事后,曲清江心里的巨石可算是落下了,——正如六月所说,六月有的是连验身都验不出来的办法,所以她们完全不必将这个要挟放在心上。

  “那我们继续置之不理?”曲清江问,“可是对方若真的说出来,传开了后,要想让所有人都释疑可就难了。”

  如同一个谣言,辟谣的速度是怎么都不及传谣的,而许多人往往会因此受到谣言之苦。

  “对方还没见到好处,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你继续若无其事,让他沉不住气,自行露出马脚。”

  曲清江在明面上活动,吸引那人的目光,赵长夏则在暗中行动。她先是按照那人的话,埋了些钱在那棵做了标记的树下,随即蹲守了几日,但那人都没有出现。

  “还挺谨慎的。”赵长夏想。

  她守了两日就没守了。

  那人将她埋的东西挖出来,发现只有一千钱,虽然跟他勒索的钱相去甚远,但赵长夏与曲清江的妥协不正是说明了,她们害怕这个秘密被拆穿?

  “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还是很害怕这个秘密被拆穿的吧?!”这人自以为猜中了二人的心思,洋洋得意。

  得意之下,他又给曲清江的马车塞了第三张纸条,这张纸条的内容就比上次要明目张胆许多,他要求赵长夏独自进入鹄山,他要见赵长夏。

  曲清江拿纸条去给赵长夏看的时候,赵长夏正在磨镰刀,旁边放着一张鹄山的地形图,还有一个叫“廖宇贤”的人的资料。

  曲清江道:“查出来了?”

  赵长夏磨镰刀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只是应了声:“嗯。”

第124章 得寸进尺

  赵长夏并不认识廖宇贤, 甚至可以说,哪怕他站到她的面前,她也认不出这个人来。不过根据调查到的资料, 她对他的来历, 以及为何会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总算有了点眉目。

  其实廖宇贤并不是看她男生女相才怀疑她的身份的, 他是当初逃荒队伍中的一员,他跟着大家逃入了鹄山, 直到先帝大赦天下,他随逃户们一起去了邻县,在官府安置了他们后, 他租佃了十亩田来种。

  这一租就是十年,直到他受不了那地主的压迫,所以退了租,来到了清江县。

  他知道清江县的西瓜最为有名,所以若想要在租佃关系中不吃亏,那么最好还是找西瓜种植大户家的田地来租佃。

  胡家的田地恰巧在招租, 所以他便去了胡家,之后来曲家领西瓜种子时看到了赵长夏,便想起了她来。

  其实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对很多人与事都模糊了,可赵长夏的“男生女相”、赘婿身份,以及她的成功,让他逐渐回想起当初遇到赵长夏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是一支几十人的逃难队伍中的一员,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对方头发短而凌乱, 穿着很奇怪的衣服,露出了两条胳膊。由于胸前有起伏,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女人。

  鉴于这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又在众多陌生人的眼前露出两条胳膊,所以他一直都默默地关注着对方。

  然而没几日,他们进入鹄山之后,这女人就消失了,此后只出现过一两回,提醒他们朝廷招抚流民的事情,之后也没有再出现,他渐渐地便忘了这人与事。

  直到与赵长夏重遇,他才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那个举止打扮怪异、又不检点的女儿?

  而且对方怎么还成了男人了?莫非是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那她入赘的曲家又是怎么一回事?

  带着种种疑问,廖宇贤询问了别人,也仔细调查了这些年曲家与赵长夏的事情,最终他十分肯定,当初必然是曲清江为了争夺家产,所以替赵长夏伪造了身份,再让赵长夏入赘,最后通过曲家的钱与势,赵长夏才有后来的辉煌成就。

  至于她们的那个孩子,若不是抱养的,那就是曲清江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生的奸生子!

  自以为挖掘出了真相的廖宇贤兴奋极了,内心的欲望也蠢蠢欲动,——他完全可以利用对方的这个把柄来复制赵长夏的成功之路!赵长夏一个女人,都能通过入赘的方式来走上人生巅峰,他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什么会办不到呢?

  财帛动人心,廖宇贤为了自己的前程,便想方设法去威胁曲清江与赵长夏二人。他想在露面之前先要点好处,同时降低她们的戒心,让她们以为他图的只是钱,故而狮子大开口。

  只可惜他以为拿住了这个把柄,就能无所畏惧了,所以他并没有仔细地去了解赵长夏的为人。在拿到了那一千钱后,他果断地要求见赵长夏一面,——之所以不是找曲清江单独会面,那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去的关系,不好拿捏,所以才要求见赵长夏。

  ……

  “六月,要不我们直接上门抓人?”曲清江担忧赵长夏单独前往,会发生意外。

  “以什么理由抓他呢?说他威胁勒索我们?可若真的因为这个原因抓他,岂不是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了?况且朝廷的律令并没有此罪。”

  曲清江哑然,过了会儿才颓然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娘子还是沉不住气。”赵长夏调侃她。

  她瞪了赵长夏一眼:“事关我们的未来,我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我先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赵长夏安抚好曲清江,又跟她对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确认无误后才出门前往鹄山。

  廖宇贤定的地方是曾经他们作为逃户时聚居的山中平坦的腹地,赵长夏还认得路,所以十分顺利地便到了那里。

  偌大的山林中,安静地立着十来间简陋破旧的木屋,它们有些屋顶已经被掀开,有些木头围起来的墙也被风雨腐蚀,被虫子蛀空,七零八落地倒在废弃的破木屋旁。还有些木头则重新长出了枝叶,周围的草长得很高,显得这儿阴森幽深。

  十年没人居住,这里彻底荒废,成了废墟。

  赵长夏站在废墟前沉思许久,才问:“我按照你的意思,一个人前来了,你还不现身,我便回去了。”

  过了会儿,一个身穿灰色短褐的中年男人才谨慎地从一间破木屋里走出来,他的手里抓着砍柴的刀,显然也不打算空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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