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边斜放着一尾古琴,琴台旁边摆着一尊香炉,香炉中正缓缓飘出几柱白烟,焚的是凝神静气的安眠香,在琴台对面的墙壁前立着两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
房间里摆的只是林四小姐藏书的极少一部分,用作睡前消遣。
一个身影从月亮门进了东院儿,此人并未提灯,却能快速穿过院内的假山和竹林,看样子是对院子的地形十分熟悉。
走近卧房方显出身形,正是白日里服侍在林四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由仪。由仪与立在门口守夜的丫鬟低语了几句才入了厢房。
林不羡听到声音并未抬眼,等丫鬟走到身边才将视线从书卷上挪开。
“何事?”
由仪胸口起伏,想来是适才走的急了,她先是双手叠在身侧行了一个万福礼,才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双手捧着交给林不羡,低声道:“小姐,京城有信来!”
桌上的烛心摇曳,林不羡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也荡起了微光,却是一闪而过。
林不羡拿过信封端在掌心一瞧,信封正中间写着六个大字:林四小姐芳启。
字迹工整,笔力苍劲,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由仪向后退了几步,林不羡翻过信封,见封口处的封泥完好无损才撕开,取出了里面的信。
四小姐雅鉴,不亲懿表,瞬已浃旬。自提笔时,吾已于京城寻得居所,幸得四小姐高义,一路顺畅。
昔,临别会晤,四小姐一席拳拳之言,吾夙夜思之,不敢忘怀。
今,春闱在即,虽手不释卷,悬梁刺股,未曾懈怠。奈何资质鲁钝,常叹时不假人。
唯有竭尽全力,力搏及第,方不负四小姐垂怜之恩,青眼之谊。
归心似箭,不知所云。
谨颂文褀。
愚兄,钟箫廷。
短短几行字,林不羡看了两遍,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却将信纸举到了烛火上……
“呀!小姐,你怎么把姑爷的信给烧了?”
由仪端了盆子来,林不羡将烧的看不出字的残信丢到盆中,看着残纸彻底化为灰烬,淡淡道:“休得胡言,我与钟公子并无媒妁之言,何来姑爷一说?”
由仪吐了吐舌头,改口道:“钟公子惹小姐生气了?”
“未曾。”
由仪不解,追问道:“那小姐怎么把信给烧了?”
林不羡垂下眼眸沉吟须臾,脸上的表情不见变化,说道:“我乏了,熄灯睡下吧。”
“是。”由仪将盆子端走,回来伺候林不羡宽衣,躺下,熄了灯,退到耳房去了。
躺在床上,林不羡回忆起钟箫廷来,对方的模样却有些模糊了。
燕国极重视男女大防,未出阁的女子几乎没有单独私会外男的机会,纵然是肩负偌大家业的林四小姐,平日里也需由家仆陪同才能当众露面。
认识钟箫廷,完全是个偶然。
钟箫廷与林不羡算是同门师兄妹,林不羡的第二任授业师傅:杜先生,曾是钟箫廷的开蒙恩师,杜先生带过几篇钟箫廷的文章到林府,给林不羡品读。
在杜先生的引荐下,二人见过一面,隔着珠帘讨论学问,林不羡觉得钟箫廷文采斐然,又听说他家境贫寒连赴考的路费都凑不出来,便通过杜先生资助了钟箫廷。
钟箫廷不负众望,在秋闱中考了个举人回来,回到洛城便到林府登门道谢,钟箫廷虽出身寒门,但有了功名便不同了,彼时林不羡刚刚接管家业,林老爷便让林不羡出面招待了钟箫廷,那是二人的第二次见面。
那年林不羡已经十八岁了,早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宴席后林不羡的母亲旁敲侧击地询问起来,林不羡想:身为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钟箫廷,便默许了。
春闱之前,林老爷又亲自宴请了钟箫廷,算是初步把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林不羡听说:钟箫廷答应了自己的父亲,让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姓林,承起林府的香火,只待大考归来便请媒人来登门下聘。
想到林府偌大的家业终不至旁落,林不羡再无拒绝的道理,为此她还破例去送了钟箫廷一程,赠他盘缠,祝他金榜题名。
之后的每个月,林不羡都能收到一封钟箫廷的信,除了这一封,之前的信她都留着。
至于这封信为何烧了?是因为林不羡觉得:相比于其他来信,这封信的措辞太过亲密,他们毕竟没有成亲,连定亲也不曾,于理不合。
钟箫廷已离开洛城四月有余,他们相识近三年,总共也就见了三面,以至于钟箫廷在林四小姐的心中只留下一个轮廓。
林不羡收回思绪,扯了扯被子,闭上了眼睛。
……
又是一个艳阳天,洛城外笔直的官道上,一位披头散发,衣衫篓缕的乞丐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
乞丐身上的穿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像是被人故意撕扯成了布料,又像是布料糟了,自然形成的。
乞丐孤身而来,不时四下张望,口中念念有词,像个疯子。
他浑身上下唯一一件比较完整的家当就是脚上的那双厚底皂靴,不过鞋底几乎快被磨平,鞋面也脏兮兮的,只是从靴子的样式上能勉强推断出这双靴子曾经的价格不菲。
再细看那乞丐身上破烂的衣服,布料也是上等,难道这位乞丐是位破落户,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可惜是个疯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时,打乞丐身边路过一辆牛车,拉车的是位庄稼汉子,车板上坐着一位穿着襦裙的少女,梳着未出阁的发饰,下半边脸上挂着一方粗布。
那名乞丐突然转过头,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眸死盯着板车上的少女,口中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观众朋友们注意了啊,这是三个月来遇到的第十个上街的女人,在这个朝代,能在公共场合遇到女子是非常稀奇的事情,而且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上街都要蒙脸,真是太封建了。”
第5章 直播狂魔
这位蓬头垢面,衣衫篓缕的乞丐,正是误入时空门,来到燕国的云安。
云安的左眼·VCR的图标闪烁,将牛车上的少女记录了下来。
云安已经来到燕国三个月了,至于她为何会沦落至此,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云安穿越到了一片荒山里,走了大半个月才看到人烟,云安兴奋极了,打开录像设备向村子跑去。
村外有一条小溪,蜿蜒清澈,云安走了大半个月都没找到洗漱的地方,看到小溪眼前一亮,快步来到溪边先是彻彻底底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将双脚泡在溪水里。
古代的皂靴到底比不上现代的鞋子,云安走了十多天的山路,土路,脚底都起了老茧,能好好泡一泡别提有多舒坦了。
就在这时,几位妇人抱着盆子结伴而来,看到云安却纷纷停住了,云安站在溪水中对那群妇人拱了拱手,遵照在时光岛学习的古腔,说道:“诸位婶子,敢问此地是何处?”
云安并没有启动伪装系统,那群妇人上下打量云安,见她胸口突起不似男子,又见云安穿着一袭古怪的男子装束,还大胆地在溪水中洗脚,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位大胆些的妇人站出来,问道:“此地是溪水村,你是哪家的公子?投亲还是访友?”
云安笑了,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我是女子。”
简单的四个字,却令这群妇女炸了锅,她们发出一阵惊呼,凑到一起私语起来,不等云安再开口她们已经如风一般逃走了。
云安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不明就里。
不过,看到那些人古代装束,说的话自己也能听懂,云安已经放心了,她又坐回到石头上泡了会脚,准备穿鞋离开。
就在这时从村内冲出了一群人,清一色的男子,气势汹汹。
他们来到云安面前,看到云安正在穿鞋,立刻炸锅了。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光天化日,到底是谁家女子如此不知廉耻,穿着男子的衣服,还袒露身子?”
“抓她去见里长!”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帮男子蜂拥而上,经过一年魔鬼训练的云安也非等闲之辈,轻松避开了男子的攻击。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其中一名老者见云安身手矫健,面对一众男子也能坦然自若还出言质问,实在不像女子行径,便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是……姑娘还是公子?”
“自然是姑娘。”
老者瞪圆了双眼,怒斥道:“岂有此理,你,你……按本地族法,女子当众袒露身体当浸猪笼,把她给我抓起来!”
……
对方人多势众,云安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逃脱,后来她不得不启用了那套男子半身的仿生皮,一路走一路打听,发现自己竟然被传送到了一个蓝星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这里名叫大燕国,其发展程度与明朝中叶类似,商品经济高度繁荣,商人的社会地位依旧底下,但没有太多特殊限制。
与诸多封建王朝一样,大燕国也是男尊女卑,但是这里的风气是前所未闻的封建。
女子不仅不能入仕,而且市面上几乎没有女子能从事的职业,就连出个门都有诸多禁忌。
云安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家,最开始的那个泡脚的行为,一旦被抓到官府是要被上夹棍或者掌嘴的,有些民风彪悍的地区还可能被浸猪笼或者执行火刑!
燕国人虽然也说汉语,但他们所使用的文字是类似于象形文字和篆书的结合体,笔画复杂,难以辨认。云安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里的货币,基础货币为圆形方孔钱,俗称铜板,大宗交易使用银锭,但形状不是蓝星古代的元宝,有点像舒肤佳香皂的形状。只有黄金会被铸成元宝形状,银票也是有的,用途更像蓝星上的存折,多用于储存或兑换,不常用于日常交易。
燕国所有流通的货币上都印有燕国的文字,烙字的设备只有朝廷才有,货币上的字相当于蓝星钞票上的防伪标志,如果货币上没有官府印的文字,一律按假币处理,使用假币一经发现,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得知这个真相后,云安眼前一黑,欲哭无泪。
自己辛辛苦苦背的历史知识彻底用不上了,刻苦练习的毛笔字也没了用武之地,就连带的银钱都不能用了!
云安当初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特别请实验室给自己准备了一些碎银子和金豆子,终究是棋差一招。
最主要的是:云安身上以及空间里的所有服装,都不符合燕国的服装样式,万幸云安最开始经过的村落比较偏僻,要是被人当成敌国细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经过慎重考虑,云安从空间中拿出匕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划了个稀烂,又丢在地上猛踩了一阵,弄得又脏又破穿在身上和乞丐别无二致。
云安想:这样也好,李教授不是说要把自己定义成历史洪流里的一粒尘埃吗?这样够不够尘埃?
做戏做全套,云安还打开了发髻披散了头发,用泥土在脸和脖子以及手臂上涂抹了一阵,虽然这个朝代在蓝星的历史中并不存在,很有可能只是蓝星的镜像空间,但作为一个有操守的时空旅者,云安不想给这个时空带来蝴蝶效应。
时光机要在三年后的同一时间才能接自己回去,云安打算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虽然没能按照实验室的要求定点穿越,但发现平行时空,也是人类科学史上重要的一笔。
穿乞丐装也有好处,那就是凉快。
燕国的气候比蓝星要热,才五月温度已经接近蓝星的伏天了,没有人会追究乞丐的仪容,就算云安偶尔挽起袖子和裤腿,也没人来斥责她。
这边厢,云安正兴致勃勃地通过视线对牛车上的少女进行拍摄,却不想拉车的那位庄稼汉注意到了云安的行为。
牛车停了下来,云安暗道糟糕,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立刻转过头飞奔起来。
身后果然传来了庄稼汉的怒骂声,只是他想追上云安已是不可能了,魔鬼训练可不是白练的。
云安通过数次被人追打的经历得出结论,自己的身体素质在燕国称得上一流。
云安轻笑一声,边跑便解说道:“这个国家很封建,比蓝星的封建社会还要严重,特别是对女性的束缚在我看来极不人道,多亏有了这身男子的皮,不然我真的是寸步难行,刚才我那么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看,铁定要被海扁一顿,虽然我无意冒犯只为收集研究素材,但还是尽量避免冲突为妙。”
云安一口气跑出了大约一公里才收腿停下,眼前出现了一座城池,这是云安来到燕国见到的第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