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道长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周六的话,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安静地注视着云安。
“你觉得我该如何运筹呢?”云安问周六。
周六答道:“依小人之见,先送大件儿……房子,地契,奇珍异宝,家字画,再不济准备几个美人也是好的。不过……李探花士族出身,这些东西怕是不缺人送,实在不行……准备些银子也成,若是爷有门路,可以直接把礼物送到李大人的府上,财可通神呐,爷。”后面这个“李大人”指的是李青山,李知府。
“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是,小人斗胆再多说一句,兵贵神速,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有人提着礼物往李大人的府上赶了,咱们就算不讨头彩,总要往前挤一挤,送的太晚人家都不稀罕了。”
“知道了,去吧。”云安的心里是有些抵触甚至厌烦的,但她也明白周六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考虑,并没有表现出来。
周六退了出去,云安的脑海里闪过了《范进中举》的片段来,与此时的一幕是何其相似?
云安还记得自己读这篇文章时的心情,她对那些富绅官员的嘴脸深以为耻,觉得这世上之所以会有贪官,八成都是这些人给惯出来的,简直是封建毒瘤。
玄一的声音适时响起:“怎么了?心里头不好受?”
云安叹了一声,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最近总是很矛盾。或许周六说的是对的,可我心里又很抵触给空谷送礼的这件事……从前我也有意无意巴结过他,但动机和目的不太一样,以前是觉得他可怜又想雪中送炭。现在再让我给他送礼,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可仔细想想,我不也给宁王送过礼物么?可能我早就已经活成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了。”
玄一语重心长地说道:“依我看,不过是本心和世俗的碰撞罢了,所谓‘道’者,一曰逍遥,一曰顺应。逍遥者,置身物外也;顺应者,顺其自然也。此刻的你,显然做不到逍遥,那便顺其自然好了。天下运道如是,国运如是,人在屋檐下尚且不得不低头,何况大势所趋乎?有些时候也要学会把初心暂且秉持在自己的心底,先活下去,把自己的根基打好,莫失莫忘,等到足够强大的时候再拿出来吧。这件事不过是场人情往来,又不是大奸大恶,太拘泥反而会困扰。我相信你终有一日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到时候再凭良心也不晚。”
“多谢玄一道长!”云安深深地行了一礼,有良师如此,何其幸哉。
……
第二天一大早,宁王府的马车就到了,掌柜的毕恭毕敬亲自上来请人,玄一让瑞儿来叫云安,云安早都梳洗整装完毕,拉开门便随瑞儿出了门。
上了马车,一行人直奔宁王府。
玄一虽然是给宁王下的拜帖,不过求见的却是宁王老太妃,当初宁王的父亲靖王殿下一头撞死御前,陛下下旨厚葬靖王,为靖王定风水穴的人正是清虚观的天师们,玄一道长也在其中。
说到底宁王虽然尊贵,但其实是和玄一道长差着辈分的,越过他直接去见老太妃并不失礼。
玄一让云安等在门口,带着瑞儿先进了正厅,毕竟云安是“外男”没有老太妃的准许,不能擅入。
过了片刻,瑞儿从角门出来,低声对云安说道:“老太妃命丫鬟将姑爷带到梨院去,道长让姑爷谢了恩便去吧,不用进去了。”
云安明白了,撩起衣襟下摆在门口磕了头,自有丫鬟上前来给云安引路,不用在老太妃这里浪费时间简直是太好了,云安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
“麻烦姐姐快一点儿。”云安对引路的丫鬟说道。
“是。”丫鬟加快了脚步,可云安还是觉得好慢,好不容易挨到梨院门口,云安对丫鬟说道:“里面的路我认识,姐姐回吧,谢谢了。”说完便往院内跑去。
“哎……云公子!”
云安才不管那丫鬟,随着脚步的移动,她听到了好听的音乐声,仔细一听是两种乐器合奏的声音,一琴一瑟,配合的非常和谐。
云安皱了皱眉,林不羡会弹古瑟,而且她也看过玉纤纤弹古琴……
寻着音乐声走,果然来到玉纤纤的房间,守门的丫鬟先是打了个万福,说道:“此乃玉夫人的卧房,公子可有手谕?”
“手谕?”云安傻眼了。
丫鬟抬起手,强硬地说道:“没有手谕不能进去。”
“有的有的!”老太妃身边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远远地喊道。
云安赶紧把人接过来,来到门前,丫鬟拿出一方令牌:“奉太妃口谕,准许云公子入梨院。”
第219章 三女同台
守门的丫鬟认清来人,忙行了一个万福礼:“原来是凌姑姑,奴婢见过姑姑。”
“嗯,奉太妃手谕,请云公子进去。”
“是,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丫鬟推开小门进去了,凌姑姑掏出绢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嗔道:“云公子未免也忒着急,奴婢的腿都快跑断了,一颗心就像在喉咙里面跳似的,真是要了奴婢的半条命。”
云安笑着作揖道:“凌姐姐宽恕,我也是实在太思念我家娘子,才会如此失态。”
“那奴婢就先回去了,等公子这边好了,派个人去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再将您接回去,晚上老太妃赐了膳的。”
“明白了,谢谢姑姑。”
“奴婢告退。”
房间内的琴瑟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到里面传信儿的丫鬟推门出来,说道:“云爷,夫人请你进去。”
“谢谢。”云安笑的灿烂,看的丫鬟微微一怔,别开了眼。
云安拎起衣襟下摆,迈过门槛儿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在卧房外面的小厅里看到了林不羡和玉纤纤,大概几个平方的地方斜摆着一琴一瑟,琴瑟组成一个“八”字,中间放了一只铜鼎,铜鼎外部的尖儿上蹲着一只铜制的凶兽,仔细一看正是那龙的第五子狻猊,传说这位龙子喜蹲坐,喜好烟雾,以这个姿态铸造在铜鼎之上,恰到好处。
房内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馥郁香气,而那袅袅香烟正从狻猊的口中飘出,却不上反下,如涓涓流水般“淌”到了下面的铜鼎里。
“娘子!”看到林不羡安然无恙,云安的一颗心总算归位,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欢喜和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林不羡立在古瑟之后,一只手的指尖点在瑟弦之上,另一只手弯在身前,美目流转溢出泽泽莹光,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黑色的素簪横叉固定,垂下一缕碎发贴在左边的脸颊上。
林四小姐朱唇轻启,柔声唤道:“相公。”
“娘子!”云安张开双臂快步向前,就在要即将触碰到林不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十分煞风景的声音:“咳咳!”
云安感觉自己的指尖甚至已经攫取到林不羡手指的温度了,可听到那声显然是故意为之的咳嗽声之后,林不羡快速收回了朝云安伸过来的手。
贝齿划过下唇,林不羡扫了玉纤纤一眼,云安会意,转体正面玉纤纤,后者端坐在一架古琴之后,保养极佳,打磨圆润,泛着象牙白的长指甲,宛若百无聊赖般扫过琴弦,发出半调琴音。
为何半调?
只因原本应该抚琴的另一只手,捏着兰花指抵在了朱唇之上,一阵娇媚的笑声传来。
云安略欠了欠身,微笑说道:“草民云安,见过玉夫人。”
玉纤纤:“呵呵呵,云公子,别来无恙?”
笑声娇媚,说话声更是风情万种,比当时做花魁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玉纤纤的美……更像是一种媚骨,就连她一本正经的时候,那若有若无的魅惑之感也会在不经意间透出来,李元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一点都不奇怪,云安则是对这张脸早就有了抵抗力了,再加上云安虽然喜欢同性,却不是见到好看的女生就喜欢的那种人,云安一直对玉纤纤都是无感的。
云安的眼神澄澈泰然,还是垂下目光避免直视玉纤纤,说道:“多谢玉夫人,照顾内子。”
“都说夫妻同心,可这一开口怎么是南辕北辙呢?你我毕竟算是故交,云公子又何必如此疏远,像羡儿那样,叫我纤纤不就行了?”
羡儿?
纤纤?
云安皱了皱眉,如此亲昵的称呼,自己都很少会这样叫呢……
等等!
这不对劲儿,此人是玉纤纤,土生土长的燕国人,缥缈楼的前花魁,如今的宁王媵妾,又不是蓝星上的那个谁……“羡儿”这个称呼未免太亲密了吧?
难道二人趁我不在的时候……义结金兰了?
要是姐妹关系倒是说得过去。
云安的眉头刚要舒展,瞬间又蹙了起来,她很快推翻了这个设想,如果玉纤纤和她们家亦溪真的结拜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玉纤纤对自己的称呼也不对啊,结拜之后叫什么“云公子”应该叫声“姐夫”或者“妹夫”才对,玉纤纤多大来着……云安记不起了。
云安整理好表情,依旧笑道:“草民不敢,承蒙夫人赏识,愿意保持从前的那份情谊。只是如今……草民实在不便再随内子那般去称呼夫人。”
玉纤纤莞尔,手指拨弄琴弦,说道:“羡儿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我自然会珍惜我们之间的这份情谊,日前我和羡儿一起做得了一首新曲谱,云公子可要听听?”
“草民愿洗耳恭听。”
云安自己搬来一方圆凳,就放在林不羡的古瑟之前,云安才不会错过任何欣赏自家娘子美好的瞬间。
不同于另一边有来有回的“较量”,林不羡倒是淡然多了,除了最开始见到云安时所展现出的惊喜外,再无波动。
林不羡和玉纤纤双双落座,挺直腰身,呈现出了最优雅的姿势。
二人对视一眼,玉纤纤点头示意,林不羡率先勾动瑟弦,一阵轻快悦耳的声音传出,大概四个四拍的独奏后,一阵高亢急促的琴声如雨点打在湖面上一般,强势介入,强势融合进来。
一琴一瑟颇“缠斗”了一会儿,渐渐的融为一体,如立在荷叶上起舞的拇指姑娘般,曼妙。
犹如岐山之凤,展翅长鸣,便有百鸟朝凤般的悦耳。
林不羡弹的很认真,不过拍子不急的时候,她也会抬起眼柔柔地看云安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好不甜蜜。
至始至终云安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林不羡,虽是二重奏,可在云安的努力下玉纤纤成功沦为了配乐手。
一曲终了云安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使劲儿鼓掌,赞道:“绕梁三日袅袅不绝,真是美妙极了。”
林不羡笑了,轻声道:“谢谢。”
“红豆,红豆!”玉纤纤突然叫了起来。
“奴婢在!”人未到声先直,门被推开,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停在玉纤纤面前:“夫人,有何吩咐。”
“时辰到了,去把药端来。”
“是。”
……
云安这才转头看向玉纤纤,问道:“玉夫人身体有恙?”
“我的身体好着呢~,是王府内的大夫给羡儿调配的补药,每日三碗,已经服用了有一阵子了。”
“娘子,你怎么了?”
“没事儿,不过是老毛病了。”
云安的心“咯噔”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纤纤抢白道:“还没事儿呢?要不是府内大夫妙手回春,奔丧的人现在都到洛城了,羡儿贤良纵着云公子,可也要分个轻重不是?此等大事,你不让他知道,若真有什么差池,悲痛受苦的怕是轮不到他呢!”
“亦溪……?”云安根本懒得计较玉纤纤的话,只是从对方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些许信息,猜测林不羡的柳絮过敏症很可能复发了,在这样一个时空,过敏是会致命的!
林不羡主动解释道:“无事,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
“老毛病,是不是因为……柳絮?”云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知道了?”
玉纤纤继续呛道:“亏你还知道?既然知道,你还敢这个季节把她从洛城带出来?那阵子各地都在飘柳絮,原本我还当云公子是无心之失,如今看来……是一早就知情了?莫不是……也要学着某些人一样,吃绝户么?”
云安皱起了眉,再好的脾气被玉纤纤这么说也要忍不住了,不过林不羡却早一步开口说道:“即便相公知晓此事,想必也是回了洛城之后从母亲的口中听来的,我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发过几次以后,家中长辈将我照顾的很好,之后数年不曾发病,久到我自己都遗忘了这件事。平日又不会有人特别提起,相公她又怎能知道呢?依礼,合该在成亲之初就由我亲口告知相公的,如此顽疾不该隐瞒,相公不知此事也是我的责任,身为妻子时时陪伴在相公身边,是我的职责。相公愿意走到何处都带着我,是我的福分。民妇感激玉夫人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只是此事……归根结底乃是家务事。”
林不羡的语气很平静,透出淡淡的温柔,却不失力度地告诉玉纤纤:救命恩情永不忘怀,可夫妻间的家务事,即便是‘玉夫人’也还是要少管的好。
玉纤纤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怎么可能听不出林不羡话中之意?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涌出一抹潮红,适才与云安“斗”了那么久也不见玉纤纤如此。
云安自责又后怕,内疚又心疼,恨不得立刻就把林不羡抱在怀里,好好表达歉意,更不愿让林不羡因为自己得罪了已是宁王媵妾的玉纤纤,云安端起手臂,朝玉纤纤行了一礼:“玉夫人教训的是,此等重症关系着娘子的性命安危,草民理应早些知情,早做预防。多谢玉夫人施以援手,挽救我家娘子的性命,我夫妻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