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瓶子转到了白露面前,她毫不犹豫抓起骰子丢开,一点,又干脆利落地抽了张卡,边念边展示:
——你认为在座的谁最性感?
“当然是我们虞姐了。”白露勾唇轻笑,眼神暧昧地望向江虞。
其他人纷纷起哄鼓掌:“哦——”
江虞挑了下眉,“小嘴挺甜的。”
她倒是很放得开。
程苏然看着白露毫不掩饰的直白眼神,心里有点不舒服,隐隐有股挡在江虞身前的冲动,但这时候,下一轮游戏又开始了。
又转到田琳和两个女同事,终于,旋转的瓶口指向了江虞。
“哇,可算轮到你了。”白露戏谑道。
前几轮玩下来,江虞已摸透这游戏的核心,无非是“出糗”和“出格”,刺激中带着紧张,她稍微有些担心,如果自己抽到了不便回答的问题,或是突破底线的冒险指令,能不能喝得下去那大杯啤酒。
那味道可不好受。
她捏着骰子丢下去,心中默念小点数,可惜天不遂人愿,是五点。
“哦豁,大冒险。”白露又起哄。
程苏然抿紧唇。
江虞没犹豫,直接抽了最上面的卡,翻过来,表情有一瞬凝滞,又恢复自然。
她把卡片转向众人视野。
——亲吻离你最近的异性的额头。
不等离得最近的男同事有反应,江虞放下卡片,抓起开瓶器撬开了啤酒瓶盖,漫不经心地说:“喝酒。”
“对对对,江总还是喝酒吧。”男同事也尴尬,他可不敢。
程苏然这才看清楚冒险指令。
心还未悬起,就轻轻落回肚子里,她对江虞的选择毫不意外,像是了解她十分。但那么大一杯酒,喝下去真没事吗?
她依稀记得两人初见不久时,有天晚上江虞喂她红酒,甜甜的,像饮料,与寻常酸苦难咽的红酒味道不同,她喝了没两口便面热发红,实在不胜酒力。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寻常红酒,是甜红。对她来说,什么酒都一样,大杯是醉,小杯也是醉,她喝不下就是了。
江虞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她想,姐姐总不能真的去亲别人吧。还是个男的。
众人注视着江虞,她一口气喝光了满杯。
程苏然仔细观察她神色,没见着异样,游戏也继续进行了,两三轮下来,大家基本都抽过一遍,瓶口又转到江虞面前。
十几轮间转到她的次数不多,仅两次,但她运气不太好,总掷出大点数,抽冒险指令,不是要出糗的就是要出格的,第二次是“揉你左手边同性的X并大喊‘奶妈我饿’”,她拒绝,选择喝酒。
六百毫升啤酒下肚,平常很少灌酒的江虞隐约有些不舒服了,手无意识抵在腹部,而这第三次抽的……
“蹲在凳子上做便秘的样子,然后吃东西,保持二十秒。”
大家相视憋笑。
程苏然却笑不出来。比起出格,出糗更能让人接受,但她直觉江虞还是会选择喝酒,不知道为什么,总像是因为自己。
又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吧。
果然——
“喝酒吧。”江虞把卡片放回去,拎起瓶子就要倒酒。
白露拦住她,“虞姐,这个指令又不难,没必要喝酒,你都喝两大杯了,再灌下去受得了么?”
江虞淡淡一笑,说:“愿赌服输,接受惩罚。”
余光瞥见小朋友在看自己,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玩不起,如果程苏然不在,或许这个指令她就照做了,就如白露所说,它不难。但是程苏然在——
看着她与别人产生肢体接触,小朋友会不会吃醋?会不会难过?蹲二十秒模仿便秘还吃东西,也糗得太大了,她在小朋友心中的形象怎么办?想着想着,有了诸多顾虑,放不开手脚。
不想让这个女孩难过,也不想被看见自己的丑态……
“姐姐,我来喝。”程苏然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飞快抢走了酒瓶,往自己面前空杯里倒。
一女同事看向白露,不明所以道:“规则可以别人替喝吗?”
不待白露说话,程苏然立马接上回答:“也没说不可以啊。”说完,满不在乎地看了白露一眼。
大杯酒满了。
“然然——”江虞皱眉,拉住她。
程苏然挣脱开,傻笑着说:“放心啦,姐姐,我可以的。”目光扫过她抵在腹部的手,决心愈坚定,仰头就喝。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了点苦涩,她有许多年没尝过啤酒的味道,这瞬间记忆被唤醒了,还是那么难喝。
就当是中药吧。
她没喝过中药,但闻过,光闻着就知道难咽,相比起来,啤酒倒还算美味了。
看着她喉咙咕咚咕咚上下滚动,一口气不带停的,江虞眉心褶皱越拧越深,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小朋友什么酒量,她早探过底,两三口甜红就醉得软在自己怀里的人,哪经得住这么灌。
她生气又有些无奈。
“好了,下一轮。”程苏然喝完酒,深吸一口气,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嘴,朝江虞递去宽慰的眼神。
小脸露出甜腻的笑。
江虞神色微暗,没说什么。
游戏持续大约半小时,程苏然替江虞挡了两大杯,自己接受惩罚又灌了一大杯,起初没事,不过几分钟便开始小脸泛红,头晕脑沉,身上犹如火烤。
整个脑袋都红了。
江虞时刻注意着她情况,早已没了游戏心思,见状忙抱住她,将人扶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然然喝醉了,我扶她回去休息,你们继续玩。”
田琳立刻起身帮忙。
女孩小脸发烫,耳朵脖颈红成一片,像染了胭脂,她半吊在江虞身上,水润的黑眸里有一丝迷离。
“唔,姐姐,我还行,我还行的……”微张的小嘴嘟嘟囔囔。
回到房间,江虞扶着她躺下来,替她脱掉鞋子,去厕所洗了洗手,又坐回床边,“然然,胃难受吗?想不想吐?”
掌心落在女孩脸上,那温度烫得惊人。
程苏然迷迷糊糊地摇头,冲她傻乎乎笑,小声说:“不想吐。就是有点撑……”
光线很亮,是柔和的鹅黄色,流水般落在女孩红润的脸蛋上,静谧而温暖,她平缓的呼吸声令人心安。
“喝那么多当然撑了,傻瓜。”江虞心疼皱眉,俯下来吻了吻她额头,想责怪又舍不得。
“下次不许这样。”
程苏然失神般望着她,睫毛颤了颤,眼底缓缓升起水雾,“我想帮你,不想什么也做不了,我……”
还想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
她没说。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明明意识很清醒,但反应变得迟钝了。她耳边又回荡起白露的话,好像回到了下午,躲在房间里蒙着被子哭的时候,满满都是心痛绝望的滋味。
太辛苦,她撑不住,她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今天忍得住,明天呢?后天呢?
弹簧绷到头就失去了复原能力。
“嗯,”江虞轻轻点头,“姐姐知道。”
“但是要量力而行,不伤害到自己,否则姐姐也会难过的。”
“好。”程苏然乖巧应道,挤出一个醉醺醺的笑,眼睛里雾气逐渐退下去。
江虞又亲了亲她的脸,拨开凌乱的碎发,拉过被子盖住她,“那姐姐去洗澡了,你乖乖睡觉。”
“嗯嗯。”
田琳在旁看着她们,叹了口气。
难搞。
……
夜深寂静,月上梢头。
所有人都睡了。
江虞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朝阳台走去。
小楼内幽幽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朦胧昏沉,她披头散发,穿着鹅白色毛绒睡袍,宛如穿行在黑暗中的鬼魅。
深夜寒气重,阳台冷风吹拂。
失眠的她愈发清醒了。
天空挂着稀稀疏疏的星子,那黯淡的光芒不知在宇宙中走了多少年,才降临在地球上。江虞仰头凝望着它们,心头忽然生出空洞的孤寂感。
她收回目光,从烟盒中取了一根,按下火机,一簇微黄带蓝的火焰窜上来,点燃了烟卷。
猩红的蒂火像黑夜的眼睛。
出着神,时光倒流,脑海里浮现着画面,有火车站台,有小女孩,有兔子,越来越清晰灼人。这段记忆就像悄无声息跌落的石子,彻底搅乱她的心湖。
她能哄骗程苏然,却不能哄骗自己。她是记得的,深深地记得。
像沉睡在体内的巨兽,一旦唤醒,便时时刻刻出来作乱,扰得她焦虑,也不知是什么情绪,闷闷堵在胸口。
她为此几个晚上没睡好,安神的小朋友也失了效。
直到今夜……
江虞发现自己竟然在乎程苏然对她的印象。
仿佛骑着一辆龙头失灵的车,摇摇晃晃,若是维持不住平衡,就连人带车摔了,摔进漫无边际的深渊。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段被唤醒的记忆吗?
不是的,她当然明白不是,心中隐约有了另一个答案,她不愿去想,也不允许自己触碰的答案。可她已不是情窦初开,不经人事的小女孩……
“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