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露握住她的手,说:“没关系,我们已经拥有了很多。”
“还不够多。”说到这里,夏未霜意识到自己有些贪心了,便止住了话题。
“她快来了。”
“嗯,我知道。”
夏未霜摇了摇酒瓶,里面还剩下点底,她从衣服内侧的兜里掏出了一小包一直随身携带的白色粉末,倒进酒瓶晃了晃。
防护服早就脱掉了,身上穿的是凉快点的夏天的衣服,她套了件薄外套,拉链拉上了一半。
夏未霜安静地坐在屋顶,等待那人的到来。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美丽圣洁的女人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街道上如怨鬼般垂首伫立的红衣女人。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着两人,遥隔数千米的距离,她们看向了彼此。
行尸走肉般的怪物在这一刻被注入灵魂,她浑身一颤,漠然的脸上挂起笑容,欲壑难填的扭曲情感于此时火山爆发,她张开殷红的嘴巴说了句什么。
夏未霜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却又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在叫她的名字,说“霜霜,我好想你”。
下一秒,她动了起来。
在这灰暗的世界里,她穿着刺目的红衣,化身死亡的洪流向夏未霜的方向涌去。
低飞的鸟雀、树梢的鸣蝉和流浪的黑猫安详地在这天翻地覆的世界休憩,唯有它们,本就渺小,似乎对突变的大环境不曾感到恐惧。只在诡怪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才迟迟受惊似地逃离。
夏未霜依旧坐在屋顶,看着桑露向自己一点一点逼近,越是离得近,她越是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在看着自己。
无论是攀爬到楼上,还是从地面走过,无论是绕向左方还是右边,她一直在看着自己,没有半点分神,贪婪而固执地疯狂追逐。
夏未霜清楚,她是噬人血肉夺人魂魄的妖孽,所谓的爱只是哄骗猎物的蜜饵,倘若被她蛊惑,就将失去所有,只能看她伪笑着啜吻流血的心脏。
那时将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在桑露来到工厂外的时候,夏未霜晃了晃酒瓶,将混了杂质的最后那点酒一饮而尽。兑入其中的粉末并未完全溶解,进入口中仿佛在吞咽砂砾。
桑露正欣喜地看着她,仿佛在她的整个世界里,所有的情绪都被轻易划分,而后被夏未霜单调地牵动。
一时间酸苦涩辣的滋味儿尽数涌入喉中,夏未霜丢开酒瓶,翻身推开天窗,抓着系在顶端的绳索半滑半荡地向下而去。
她几乎是摔在地上的,松手之后,整个掌心都火辣辣的疼,夏未霜却顾不上了。
上方发出一声被撞击的声响,桑露伏在天窗的入口处,幽深的紫眸几乎瞬间便锁定了夏未霜。
好快,好近!
夏未霜浑身一颤,撑着地爬起身便向前跑去。
房顶的盐粒让桑露感到不舒服,她抓住高烟筒上的铁梯,灵巧地向下跳了几下,背后的皮肉蠕动着在阴影中冒出更深的暗影。
“霜霜……”
桑露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冷清的车间内,声波撞击到墙壁产生了哀泣般的回音。
身后传来几声抽动鞭子一样的破风声,夏未霜没有回头,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一样猛地向左边一扑,抓起一把盐粒向后撒去。
桑露用迷茫的眼神问她:“我不懂,霜霜在做什么。”
也在用最果断迅速的动作向下滑来,试图将夏未霜完全掌控。
夏未霜冲到一个地方,面前有一根绳子,她抽出刀子猛地一割,顿时上方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向桑露的方向打去。
本就被破坏的脆弱的袋子滑过尖锐的铁器,哗啦一下,雪白的盐粒从上空向下撒去。
桑露并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她贪婪地望着夏未霜不舍得放弃每个瞬间,在盐粒倾洒的时候,她背后的触角刷地勾住栏杆准备直接跳到夏未霜面前。
然而她没有料到,那栏杆上面被涂了油,滑溜溜地让她根本抓不紧。
一下子力气卸掉,桑露猛地向下坠去,又在坠到半空的时候以极快的反应速度伸出更细小的触手,勾住了架空走廊铺设的铁网。
她悬于空中,沾到盐粒的地方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渗出透明的粘液,夏未霜站在车间的另一端,看着黑黯光线中的她,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我在赎罪。”
这却似乎让桑露更加迷惑了,汹涌的触手猛地向夏未霜冲来,夏未霜咬咬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又割断了一根绳子,上方向桑露砸去另一包盐袋。
夏未霜绕到了庞大的设备后方,桑露看不到她,两方夹击,她开始按照夏未霜预设好的方向勾着铁网悬空前行。
于是夏未霜辛苦设置的陷阱起了作用,一声轻轻地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桑露勾住的铁网骤然断裂,她直直向下坠去!
电光石火之间,桑露飞快地将触手缠绕到生产设备上,只是下方的设备依旧被涂了油,而且忽然一簇火苗从后方烧起,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将设备上的油脂燃烧。
桑露被迫改变方向向上方的设备支管勾去,她并不知道下方的浊液里面都有什么,但野兽的直觉让她选择避开。
只可惜,上方的支管不过被她轻轻一勾,便在重量的作用下直接脱落。
桑露坠入碱水池仿佛成了肯定的结果,然而她可怕的战斗能力让她瞬间便做出了新的反应,几只触手末端飞快生出细密的半透明鳞片,分散成几条支柱,将桑露支撑到了碱水池上方。
密鳞触手浸在碱水中,并未像其他地方一样被迅速腐蚀,但仍能感觉到灼烧的痛楚,溅起的水点打在桑露身上烧出了一片红斑。
但打在裙子上的时候,却又使裙子的颜色变得浅淡。
桑露缓缓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裙,神情有些愣怔,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夏未霜的时候,唇瓣微微翕张,仿佛想说什么。
生产设备上熊熊燃烧的明火将这个冰冷的车间照亮,夏未霜已经爬到了架空走廊上,她看向桑露,看到她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化着,试图将身上的裙子再度摄入体内保护起来。
夏未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阴晦而漠然:“对你而言,只要吞入体内就代表完全掌控?你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想这么对我是吗?”
桑露歪歪头,发现夏未霜说的很对,于是她勾勾唇角,对夏未霜笑。
烈火围绕中,她努力维持着人形的躯体,却有些失败,使其呈现出扭曲而怪异的姿态来。
她的身体构造已然和寻常人类不同,人类为自己穿上衣服想要保护自己,而后诞生了羞耻与文明,她却将所有的束缚褪去,进入到纯粹的超脱一切的境地中。
桑露背后的肌肉鼓动起来,她直接弹跳扑向夏未霜,然而就在她蓄势待发跃起的那一瞬间,夏未霜隔断了另一条绳子。
上方顿时洒下一片白色粉末,危险的直觉让桑露试图避开,然而身在半空已经无力可借,四面八方全是危险的陷阱——
桑露的躯体一阵颤动,她放弃了向上,触手猛地击打向燃烧着的设备塔,借住反力让自己一下子摔到地上,避开了碱水池与上方挥洒下来的粉末。
只是这样一来,她身上无可避免地大面积沾到了盐粒,缓慢的伤害不能致死,只会让她慢慢脱水。
下一秒,桑露直接向上,勾住铁网一个翻身荡上了架空走廊。
夏未霜在最高处,她便继续这个动作,以寻常人类无法做到的速度和动作来到了夏未霜后方。
沉重的力量荡的走廊阵阵摇晃,夏未霜跌跌撞撞跑出去两步,下意识回头,便被气势汹汹的触手一下子拉倒。
她摔在架空走廊上,冰冷的铁网压在身下,凉滑的触手紧紧勾住脚踝将她向后拉去。
夏未霜试图用手指抓住铁网固定自己,但这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她的力气太小被拉着向后滑去,况且桑露已经自后而上覆了过来。
一只修长美丽的手落在了夏未霜脸庞上,夏未霜轻轻颤抖着,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背后靠近。
“头发,短了。”
多么温柔的呢喃,多么诱人的双手,她在亲手编织美丽的假象,即使她不是故意的,即使她只是单纯的感慨,夏未霜却仍旧被逼的大脑阵阵迷乱。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仍旧在三年前的某个夜晚,吹拂着夜风看星星,她被桑露环抱着躺在床上,长发交织不分你我,悄悄说着只属于两人的情话。
然而下一秒,摇曳的火光与淡淡的腥气又让她苏醒,沉闷的天气与疼痛的厮杀,使她在喜乐的感动中直面残酷的现实。
或许她早就彻底疯掉了,才会在这种时候依旧犯病。
桑露碰了碰她的短发,似乎有些遗憾,她轻轻亲吻夏未霜的耳尖,凌乱的长发覆在夏未霜背上,她像一条美人蛇样纠缠着她。
“刚才,我感受到了。”
那冰凉的气息扑在夏未霜耳朵上,激的她后颈竖起一片寒毛。
桑露用仿佛开心的语气说道:“喜欢,霜霜喜欢我。”
“不是!”夏未霜几乎忍无可忍,某种狂乱的情绪让她的理智瞬间割裂,她尖锐地反驳出声。
夏未霜翻过身来,怒视桑露,说:“不是对你,不是你!”
桑露脸上的笑容僵硬:“不是我?”
夏未霜抬起手,轻轻抚上桑露的侧脸,说:“你想知道为什么?”
桑露点了点头。
夏未霜对她笑,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语,亦如昔日桑露对她做的:“因为你永远永远都无法理解。”
她轻轻撑起身,桑露似乎陷入了迷茫地思考中,看着夏未霜覆盖着朦胧火光的容颜一时有些出神。
往昔的记忆依旧存于脑中,只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她无法如常人一般感知理解。
火势有些小了,光辉暗淡了下来,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地位仿佛颠倒了过来。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又有谁能分清。
被妖孽蛊惑的人类,竟也能将妖孽蛊惑,该说一声可喜可贺。
夏未霜说:“你知道吗,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我有多么痛苦。”
桑露伸出手,去触碰夏未霜心脏的部分,她脸上的笑容似乎快要被疑惑的执念所取代:“喜欢、憎恨,为什么会这样。”
夏未霜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嘲讽:“你不是说,恨你也好吗?”
桑露说:“是——”
于是下一秒,夏未霜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酒瓶向桑露头上砸去,桑露下意识将其拍开,但身前却被强烈的电流刺激到,夏未霜用电击器攻击了她。
仅仅只容人类一个呼吸的间隙出现了,夏未霜一下子向前扑去,扑了个空。那本是楼梯的位置,她却直接摔了下去,摔到了下一层的架空走廊上。酒瓶碎了,电击器掉出去了,她身上只剩下别在腿上的锥子。
用这简陋的武器杀死桑露吗,这似乎是痴心妄想。
膝盖撞到金属栏杆上,一块骇人的紫红出现,夏未霜抱着膝盖痛吟了一声。
桑露瞳孔紧缩,奇怪的感觉在胸腔内蔓延。她一下子立起了上身,显露出水鬼般肿胀苍白的皮肉,她指尖下意识勾动:“霜霜……”
桑露向夏未霜追去,却下意识慢了一些,她不想伤害夏未霜,也不想看到夏未霜被任何东西伤到。
夏未霜回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说是跑,并不比走好到哪去,桑露还是来到了她面前。
那可怕的触手强势而温柔地缠绕住夏未霜,夏未霜跌坐到地上,桑露轻轻捧住她的脸颊,神情阴森中带着痴迷:“霜霜,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夏未霜被她扼住了喉咙,手抓着铁网向后一点一点挪着,她感到十分好笑,但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升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