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虽只是金吾卫的小小旅帅,但长公主的闺名他还是听说过。
长公主卫慈,号承平,表字持恻,小字律真。
天家的事儿都不知晓,仕途无望不说,一不小心还有掉脑袋的可能。
别说长公主的名讳,就是长公主身边那些最得宠的小娘子们,来自某族某枝,又和谁的势力相互联盟,亦或者是制衡,作为在京中当差的金吾卫,潘正都得知道。
如此有眼力见的潘旅帅,自然也认出了唐见微手里拿的那串如冰一般的手链。
这手链由一串翡翠珠子串成,颜色奇特,昼时看蓝白若冰,夜里瞧明黄如月。
这是长歌国特有的冷心翡翠,极为罕见,每年只能制得两副送给邻邦友国大苍。
潘正曾经帮着鸿胪寺丞清点入贡奇物时,有幸见过这冷心翡翠。
近距离之下欣赏,即便是他这粗野汉子都被它的美震慑心扉,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每年只奉两副,大苍举国谁能拥有?
长公主拥有一副,不足为奇。
奇的是,长公主居然能将这宝贝送给唐见微?
潘正心里有些打鼓。
莫非这小娘皮和长公主的关系,真是让外人无法猜透?
这么说来也对。
长公主最爱的便是吃,能让这小娘皮连着当两个月的总厨,全面照看自己的口腹之欲,往深里想,肯定是非常喜欢她的手艺。
女人之间的趣味,潘正扪心自问,他还真不太懂。
唐见微看潘正出神,便明白自己这一招用对了。
她手里的确是冷心翡翠,也的确是卫慈的所有物,不过和潘正想得有些不同。
这手链前几日在雅聚上不小心断了,散了一地,唐见微正好在卫慈身边伺候着。
卫慈看了眼满地的翡翠,又看了眼唐见微。
唐见微弯腰:“……麻烦您老人家抬腿。”
她将翡翠珠子一一拾起来时,发现里面的丝断了。
卫慈拿回去瞧了一下,便知道这种精细的东西坏了便是坏了,修好之后也会有痕迹,便不太想要。
唐见微跟卫慈说:“殿下可否将此物赏给草民?若是草民将其修复成原样,再送回来还于殿下。”
卫慈没犹豫,直接赏给了她。
潘正只知冷心翡翠珍贵,以为长公主将其赏给她就是真的和她交情匪浅。
却忘了一件事。
长公主是何等身份,平头百姓稀罕的绝世珍宝,她可都不一定会多看一眼。
她所拥有的珍宝,就算每日戴一件,直到她离世的那日都未必能全部戴过一轮,更何况是个坏掉的手链。赏了也就赏了,无须多好的感情。
但对于唐见微而言,却是能在关键时刻迷惑人心,救自己一命的法宝。
果然,潘正向身后使了个眼色,金吾卫撤了。
白二郎和查叔“哎”了一声,惊诧不已:“这……”
金吾卫一走,唐家家奴也对唐见微更忌惮了几分。
金吾卫不敢惹的人,他们若是惹了,不知道会不会掉脑袋。
唐见微心里窃喜。
这便是她要的结果。
只要潘正知道她是长公主的人,无论是长公主的什么人,不为难她就行。
就算二叔和金吾卫的旅帅相识,但为了他找长公主的晦气,没人这么傻。
唐见微扬长而去,平安到了承平府,端了乱炖在池中亭见到卫慈时,只有卫慈一个人。
“陶姐姐呢?”唐见微显得很开心。
卫慈乜她一眼,冷笑一声道:“狐假虎威的小机灵鬼。”
唐见微当然知道卫慈说的正是方才她智斗潘正一事。
想到了卫慈会知道,却没想到她能知道得这么快。
唐见微也不心虚,一边将乱炖连食材带浓汤一块儿舀出来,一边说:
“幸好我机灵,不然的话这天下独一无二只此一家的乱炖,殿下说不定以后吃不上了。”
卫慈笑道:“你竟敢拿食物威胁我。”
唐见微耸了耸肩,并不承认,也不否认。
卫慈闻到了藏在浓烈的酒香之中,让她垂涎的辣味。
光是闻,就已经忍不住喉头滚动。
喝一口汤,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滋味,一模一样。
“叫乱炖不雅,起个好听的名字吧。”卫慈说,“就叫八仙汤。”
“八仙?”唐见微还不满意,“这里面可有二十一仙。加上我的建州老酒和蜀椒,那得是二十三仙。”
“就你会算数?八仙叫着好听。”
唐见微心情好,吃到八仙汤的卫慈心情似乎更好。
这便是唐见微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
如今金吾卫不再盯着她,唐家拿她亦没办法,她便可以更加自由地在博陵走动,着手调查耶娘之死的真相。
即便以她现在的能力调查起来相当困难,但她已经有了方向。
她要一点点赚钱、扩张人脉,将唐家拿回来。
天显六年,十七岁的唐见微对于中枢之事,想得还是太简单。
唐士瞻一案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渐渐发酵。
夜里,唐见微回敛饕府了,卫慈阅过陶挽之从刑部带回来的卷宗之后,惋惜道:
“这博陵,她是待不下去了。”
陶挽之为卫慈煎茶时笑着说:“殿下很在意唐三娘。”
卫慈的目光没从卷宗上移开:“挽之,你觉得该将她送去何地?”
陶挽之将茶倒好:“殿下想的,自然比我想的周到。”
“夙县童家。”卫慈嘴角浮现一丝别有情致笑意,“据说这小机灵鬼曾经和童家幺女有过婚约,不过后来唐家悔婚了,两家闹了一个好大的不愉快。这事儿估计小机灵鬼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再让她俩成亲一次,想必相当有趣。”
“殿下只是想保唐三一命吧?”陶挽之端正地跪坐在她对面。
卫慈也不否认:“没错,我的确想保唐见微一命。这世间能做出八仙汤的,只此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吧,殿下。”
卫慈已经开始发冷的眼神落在陶挽之有些僵硬的脸庞上,等待她继续说话。
陶挽之胸口起伏了几下,还是说了:“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让长孙氏的后人继续不得安宁。”
听完她的话,卫慈抹着樱红色胭脂的眼睑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连眼眸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卫慈直视着陶挽之,陶挽之盯着茶盏。
这杯茶卫慈没有喝一口便离开了,任它放凉。
.
三日之后,从戍苑出来时,天际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烧似的红。
卫慈手里拿着刚刚“威逼利诱”天子写下的指婚诏书,满意地上马回程。
唐见微刚刚做完暮食,正和唐观秋紫檀在屋中用膳,忽然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个响亮的声音喊道:“敕旨到!”
唐见微懵了一懵。
敕旨?!
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卫慈手握一卷绢黄纸进屋,身后跟着她的家臣和承平府侍卫涌了进来,一瞬间将小屋挤满。
唐见微她们几乎是将碗给丢了,立即伏地接旨。
卫慈展开敕旨,缓缓念道:
“……告,唐氏三娘唐见微,志洁行芳勤慎肃恭,温其如玉端检敦厚,特赐婚夙县童府幺女童少悬,连枝共冢之死靡它……”
短短几句话,很快就要念完了。
唐见微的脑子还是懵的。
什么?赐婚?
夙县童府?幺女?童少悬?
这谁啊?!
紫檀也没明白,侧过脑袋,一脸惊恐地看唐见微。
“……天显六年四月廿六日。”
敕旨念完了,卫慈将其卷起来,递给唐见微。
唐见微只能接旨。
“还不谢恩?”卫慈笑得犹如一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唐见微谢过恩,还没开口,倒是唐观秋先说话了。
她抬起头一脸纯真地看向卫慈,问道:
“是要将我阿娘嫁给别人吗?”
卫慈莫名:“阿娘?”
唐见微看了眼其他人,卫慈便让人都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她们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