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郁闷是真,可亲都定了,岂有反悔之理?以后让人家童家如何自处?
唐士瞻和苏茂贞打定主意,再荒唐的事也是因他们唐家而起,自己要娶的媳妇,接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得照顾好,决不能让童家女儿受委屈。
唐见微身体状况已无大碍,耶娘正打算跟唐见微说定亲这事儿,告诉她马上就要接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娘子回来,等她们到了及笄之年便可成亲。
这头还没来得及跟唐见微说,那头唐士瞻就听说父亲写了一封信去童家,将婚事给退了,迎亲队伍也没到夙县,半路便打道回府。本来就瞧不上童家,正好孙女病好了,也不用再找人冲喜。
他老人家的原话便是:“阿慎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潦草随便?那夙县是什么地方?全都是不开化的南方蛮子!满嘴听不懂的鸟语,出门不骑马都骑猪!这样的人怎能嫁入我唐家?!”
唐士瞻知道他阿父是地道的博陵人,骨子里流的不是血,全是优越感。
觉得只有博陵才是人待的地儿,博陵之外都是蛮荒之地。
不过,阿耶是不是想得太过了?骑猪……也要猪乐意啊。
可父命难违,唐士瞻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得罪人的信已经发出去了,唐士瞻又能如何补天?
再写了封长信跟童家诚恳道歉,也都是后话了。
童家气到今日,别说是“唐家”二字,连带着“博陵”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受欢迎的地方。
“不行,我得找阿念问问,不问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
宋桥心中惴惴不安,打算将童少悬拎过来抖落个干净。
还没来得及找到女儿,管家柴叔匆匆忙忙进来,说门口有两位官爷,要找四娘。
童家一位长男,四个女儿,童少悬便是童四娘。
宋桥大奇:“官爷找阿念什么事?”
“这……”柴叔有点为难,“那两位官爷凶得很,我没敢问。”
宋桥立即走到大门口,一眼便看见了身穿官服,正想拴马的官爷。
其中一个找了一圈,没找到拴马桩,嘴里念念有词:“连马都没地方拴?什么破地儿。”
宋桥心里略有不快,上前道:“敢问二位官爷,有何贵干?”
年纪稍长的官爷问道:“这可是童府?童少悬住这儿吗?”
宋桥小时候在博陵府住过七八年,官爷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了,他们说的正是地道的博陵口音。
博陵!
宋桥第一反应便是女儿在博陵犯了事,官爷追到夙县来捉拿她了!
宋桥没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二位是?”
俩官爷直接走入了童府,长衫一扬,双手托起了某件事物,高声道:
“童少悬接旨!”
这一声是练出来的,极其浑厚且有穿透力。
在里屋刚刚拿起画笔的童少悬听到这动静,立即快步走了出来,瞧见敕旨驾到,犹如天子亲临!
童家立马跪了一片,童少悬迅速跪到她阿娘身边。
“谁是童少悬?”官爷低眉,问了一句。
这敕旨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童少悬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她抬起头,轻声应道:
“我是。”
童长廷和宋桥同时抛来质疑的目光:你做了什么!
童少悬万分无辜和不解:我什么也没做啊!
宣旨之前,宋桥在心中默念:
只要不将阿念抓走,无论其他什么事都可以!
可等官爷念完这则赐婚敕旨之后,宋桥又觉得不可以了。
甚至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谁?
唐家三娘子……唐见微?
天子赐婚?和阿念?!
我这是在做梦吗?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天子是怎么心血来潮,玩这一出的?
宋桥再次看向童少悬,想从女儿那里得到答案。
可当她看向童少悬的时候,见她一张小脸丝毫血色都没有,看着官爷的眼睛都直了,无比纳罕地问道:
“唐……唐见微?是,博陵唐家的那个唐见微吗?”
官爷点了点头。
“怎……”
童少悬本来以为自己回家之后精神状况好了许多,没想到被这么一吓,又开始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没等她晕,跪在她身边的宋桥率先晕了过去。
“阿娘!阿娘,你振作点!”童少悬赶紧扶住宋桥,免得她一脑袋磕下去,磕个头破血流。
宋桥如一团饧好的软面,软趴趴地瘫在童少悬的怀里,眼泪横流:
“我们……童家,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唐见微阴魂不散……”
童长廷也没法理解,追问道:
“敢问二位官爷,此事当真?真的没弄错吗?”
那两人长途跋涉赶到此处,就为了宣个敕旨,本来一路上就疲惫不堪,懒得再说,直接把敕旨递给了童少悬:
“你们自个儿接去,好好看吧。”
送完敕旨,他俩就走了。
童长廷将宋桥唤醒,全家人围上来,和童少悬一块儿看。
童少悬双手打抖,将敕旨慢慢展开,一个字一个字重新读完后,天旋地转。
真的是唐见微……
真的是她。
不能理解,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和唐见微成亲?
还是天子赐婚?天子没事干吗?
又不是嫁长公主,这种平民百姓的事她也要管?
更重要的是……
天子上哪儿知道我这个人的?
童少悬百思不得其解,问了一万个为什么,没人能给她答案。
.
博陵府,吴家。
自从吴显容跟她阿娘说要娶唐见微之后,被她阿娘关在家里,“严加看管不许踏出吴家一步”,已经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她哭过闹过耍横过,可她阿娘完全不把她当回事,根本不搭理她。
吴显容气急败坏,又开始撒泼:“不让我出门,我憋出个好歹,阿娘你就开心了?!”
她阿娘回她一个冷酷的眼神:“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能像你大姐一样,不给家里添乱,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大姐……”提到这个人,吴显容冷笑道,“像她?像她那样薄情寡义?阿娘,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和她一样胆小怕事,连自己将过门的娘子都保护不了!不,她哪是保护不了,她是连保护的胆子都没有!”
“你!”阿娘正要训她,忽然目光穿过吴显容的脸,往她身后看。
吴显容回身,和站在门口的吴显意目光相接。
外面轰隆隆地滚着雷,吴显意盘着简练的发髻,裹在发髻外的深蓝色布兜已经完全被打湿。
刚刚进门的吴显意手里拿着在滴水的斗笠,连蓑衣都没来得及脱,将妹妹和阿娘的争执听了个一清二楚。
吴显意细长的眼睛里是一片读不出情绪的浓黑,将满是水的蓑衣解开,家奴上前接了过去。
她左手拿着把剑,右手裹着厚厚的一层布。
布已经全湿了,隐约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阿娘发现了那惊心的血迹,急忙上前问道:
“怎么受了伤!”
吴显意摇了摇头,清冷的眼眸依旧看着妹妹,问道:
“她出了何事?”
吴显容哼了一声道:“她被天子指婚,要远嫁了。”
看吴显意这副模样还受了伤,想必真的是临时有急事才出的门。
说不定我错怪她了?吴显容心里暗暗疑惑,有所动摇。
她原本以为,在听到定亲的娘子要远嫁这件惊天大事之后,吴显意若是还有半分良心,总该有所触动。
没想到她连眉头都未动一动,只是嘴角稍微牵动了分毫,便往南边阿耶的卧房去了。
吴显容怒不可遏,对着她姐姐的背影吼道:
“对你来说阿慎到底算什么!你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吗?!即便她要嫁给别人,嫁到夙县那种地方,你也丝毫不动容?!”
吴显容知道,阿慎对大姐是喜欢的。
每次提到吴显意时,唐见微都神采飞扬。
那是只有对真正爱慕之人才会有的表情。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见微提及大姐的次数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