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慎见过外祖母!”唐见微急忙行礼,生怕行礼晚了会被长孙胤罚抄《礼记》。
没想到长孙胤没她想得那么凶,反而温和一笑,握住她的手: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只可惜老婆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奔波不了太远。都说你特别能干,与阿念感情也挺好,如今一见,比我想的还要可爱,让人瞧着喜欢。”
没有想象中的藏锋带剑,也没有话里有话给她下马威,长孙胤给唐见微的感觉很不一般。
她身上有种岁月给予的柔软,以及让人不愿割舍的吸引力。
一直到酒过三巡,脱离了一身的喧闹,她和童少悬回到东院新婚洞房内,唐见微还在想长孙胤的事儿。
“难怪她能让长公主迷恋不已,即便如今来看也是风采不减,若是放到二三十年前那还得了?一代佳人诚不我欺也。”
童少悬说想要吃面,唐见微便给她下了一碗长寿面,特意放了她喜欢吃的牛腩,炸了辣椒油和芝麻浇在面上,再煎个鸡蛋,让操劳一日的童少悬好好吃一顿。
中午那会儿都在闹着喝酒,根本就没正经吃几口饭菜。
将香喷喷的面放在她带到东院的玉案之上,唐见微跪坐在童少悬对面,婚裙没换妆没卸,撑着下巴一闲下来就说长孙胤说个没完。
童少悬安静地吃面,也没搭话。
看唐见微神采飞扬的模样,童少悬第一次觉得她做的食物有些没滋没味的。
躲在院子里刨了大半天的土,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花和盆玩都布置好,童少潜和白二娘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没想到这么累,天都黑了……”白二娘往卧房的方向看,“她俩得明早起来才能看见咱们的贺礼了吧?”
“什么时候看见没关系,只要喜欢就行。”童少潜说,“走走走,我带你洗洗手去。”
白二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不用了,我一会儿回去洗就行。我顺道将水都浇了,回头你们也省事。”
“哎,你这傻孩子,怎么听不懂呢?这是人家洞房门口,你还浇花?也不怕一会儿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烂耳朵么?”
白二娘听她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同手同脚走到童少潜身边:“那,那咱们快点走吧!”
童少潜可不是信口胡说,她亲眼见阿娘和季雪她们拿了些助兴的器具去了阿念的房中,估计藏在被子里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阿念,你可要抓紧长大成人的机会啊。
童少潜心里所想的,却和洞房内的气氛完全不同。
“……所以。”童少悬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当时在博陵医馆救我的人就是你呢?”
听到这话,唐见微表情略略凝滞,瞄了眼铜镜里的自己,立即明白了。
“原来今日让你走神的是这件事。我,其实上次就想说了,但看你对……对你仙女姐姐那么痴迷,我也不好拆穿,免得你不信,再说我居心叵测。”
果然是真的。
童少悬握紧箸:“看我在你面前对你痴心不已的蠢样子,你开心吗?”
唐见微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哪有存这心思,我只不过是……”
已经架起和童少悬唇枪舌战心思的唐见微,却看见童少悬缓缓抬起头,发红的眼眶里晶莹的眼泪将落不落。
难过的表情撞进唐见微心里,让她所有思绪忽然凝滞,千言万语混成了一片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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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见微:大婚之夜把媳妇弄哭了,要怎么哄才行?急,在线等。
童少悬:要和仙女姐姐来一个真的唇枪舌战才能好!
唐见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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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催妆》作者[唐]徐安期
② 《水调歌头贺新人新娶集曲名》[宋]哀长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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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怎么哭了……有话慢慢说啊。”
唐见微四处去找手绢, 可今日穿的是婚裙,平日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都掏了个干净, 如今一件都找不着。唐见微只好捏起袖子,去帮童少悬擦眼泪。
童少悬淡定地将她的手推开,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自己轻轻把眼泪珠子勾去。
唐见微以前没少存欺负童少悬的心思。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看到她害羞看她慌张,唐见微心里就会被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和满足感,内心深处也曾蠢蠢欲动过,想将她欺负哭。
小桃子一般鲜嫩小兔子一样纯净的少女,哭起来一定特别得劲又可爱。
如今真的看到她的眼泪,也的确是被自己欺负的无误, 唐见微却是慌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 被罪恶感扎扎实实地填满。
童少悬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玉案之后, 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打湿。
她看着地面,缓缓眨眼, 蓄满泪的眼眶内又溢了一串眼泪, 沿着她白皙细腻的脸颊滑到娇俏的下巴上。
轻咬薄唇,小小的鼻翼一吸一吸的, 唐见微看得有些出神。
虽然心里有满满的负罪感,可得劲是真得劲……
可爱也是真可爱……
太过安静的气氛让童少悬抬起了头,困惑地看向唐见微。
唐见微居然就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就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童少悬不得不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你不是要慢慢说吗?再慢你也得说啊!
唐见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欣赏小娘子的美貌, 完全忘记她俩现在正在洞房之内, 且正经历着巨大的危机。
“哪儿蠢了, 一点都不蠢啊。你一片痴心的是你的仙女姐姐啊,对不对?”唐见微嘴甜心美地说,“你当时昏昏沉沉根本认不出我,既然认不出我你痴迷的人也不是我,你将浓妆的我和平日的我分化成了两个人,你喜欢的是化了浓妆救你的那个人,说到底其实跟我也没关系,对不对?”
童少悬在心中梳理了片刻,觉得唐见微说得挺有道理:
“没错。”童少悬说,“我也从未料到仙女姐姐居然是你。若是一早就知道的话,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痴心一片之事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这事儿就此打住吧。”
童少悬也不是不明白,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
无论她当时意识清不清醒,没认清人就胡乱因为一张脸皮和感觉就喜欢,少女的春心再萌动也不是这样乱动的。
童少悬哭了一会儿心情也好些,打算翻篇了。
唐见微却被她说得心里不爽的感觉一浪一浪往上翻。
“什么叫一早知道的话就不会痴心一片了?猪油蒙了心?喜欢我就是猪油蒙心?啊?童少悬,我不是你的仙女姐姐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我在这里掏心掏肺地安慰你,你倒好,这么嫌弃我?!
我有多差啊不值得你喜欢吗?
童少悬已经有意将此事了结,这么丢脸的事以后谁都别提不是很好吗?
唐见微怎么突然还激动了起来?
童少悬大眼睛里还挂着些湿湿的眼泪,神态却和方才完全不同:
“特别失望?我不是这个意……”
“讲道理。”唐见微涂了红色胭脂的指甲敲了敲玉案,“咱们第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了?我名面上暗地里都在暗示你,是不是你自己听不明白?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遇到这种事突然就傻了?”
童少悬好脾气地跟她说话,她这是什么咄咄逼人的态度?
童少悬怒从心起,怼了回去:“这就是你想跟我慢慢说的话?这就是你欺瞒我的理由?”
“我欺瞒你?我何时欺瞒了你?但凡当初你问了我,问我是不是你的仙女姐姐,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是。可你开口了吗?你没有啊,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头来还说我欺瞒你?这个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
童少悬“哈”了一声,唐见微的话将她怼遍白鹿书院的战意彻底激发,她从容不迫,冷静应对:
“原来你的坦诚是需要他人主动来问你才坦诚的?所谓诚信还需要他人监督?孟信不卖病牛无需他人监督,自然是凭借自己的一颗良善之心;晏殊殿试遇熟题自我检举,也是出自良心驱使;郭汲甚至都不失信与孩童;更不用说你最最敬仰的高祖也是个反听内视的明主,即便居于圣人之位,光兴十年的错误举措即便没有人提出,她自己发现自己改正,而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坦然检讨。这便是诚信的光辉,这便是坦诚的魅力!自古以来被无数人称颂!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要人提要人问,何愁天下不乱,大苍又当如何立国?”
唐见微嘴都要被她气歪了。
“咱们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一言不合就拔高到国家的层面?高祖都被你搬出来了?!”
童少悬淡然道:“唐见微,你本就是商人,商人最讲究的是什么?诚和信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且我为何会提及高祖掌故,自然是因为你曾经说过高祖是你最敬仰的人。高祖是何等人物,她都能做到自我检讨,宽以待人,我相信唐三娘你也一定能做到勇于担当,抱诚守真。”
又一顿伶牙俐齿,又一波引经据典是不是?
唐见微真的蛮佩服她的。
唐见微自认脑子好使,读的书也不少,但要说能如童少悬这般在激烈对抗之时迅速找到这些典故一一反驳,还真是办不到。
什么孟信晏殊郭汲,甚至连高祖都拉出来给她撑场?
至于吗?
童少悬镇定自若,就等着唐见微回应,看上去她似乎还有一百句的后招和一千个典故等着她。
唐见微和她过招这么多次能不知道吗?
绝对不能和她正面交锋,得出奇招压制!
唐见微“唰”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
“甭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童少悬诧异:“你说高祖是没用的……”
唐见微立即打断她:“我就问你,如果当时我直接告诉你,别想什么仙女姐姐了,我就是她,你爱慕已久的人就在你眼前,你不会觉得我居心叵测吗?不会觉得我对你图谋不轨吗?这种事我说有用吗?得你自己发现,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你才能看得清!知道吗!”
唐见微刚才敲玉案的手指这会儿戳在童少悬的心口: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参与!全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要打住也是你自己打住,我可帮不了你!”
童少悬完全没心思哭了,捂着心口:“你不仅蛮不讲理,还戳我?”
“没错,我戳的就是你。”
“你‘没错’这两个字后面应该跟的是你就是蛮不讲理吧?唐见微,你怎可如此强词夺理?”
唐见微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也“哈”了一声,“哈”完之后发现了这个语气的妙处,还未开口就已经表达了蔑视,迅速占领了气势上的高地:
“要说强词夺理,童长思您可是不遑多让。”
“我向来以理服人,不似某些人,只会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