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虞似乎挺开心的,对石如琢说:“攻玉今夜就睡这儿吧,三楼已经为你们开好了房间,钥匙就在一楼,你们找小厮领钥匙就行。早点睡。”
石如琢还想听听车郎中对自己文章的评价,可她半个字没多说,带着樊虞走了。
石如琢瞧她们下楼时,那车郎中全程搂着樊虞的腰肢,就像一对登对又恩爱的恋人。
“咦?”
朱六娘总算是醒了,看看周围,一片倾倒的酒杯和果壳,满地狼藉,而她的脑袋也痛得要命。
“人呢都……”
岑五娘和石如琢刚把一群酒鬼带到三楼的房间里,气喘吁吁地回来,问朱六娘:“你自己能走吗?”
朱六娘酒劲还在,一张脸红扑扑的,对她俩嘿嘿笑:“我不仅能走,我还能€€€€飞!”
说着就要乘风归去,岑五娘和石如琢赶紧把她摘下来,一人挽着她一条胳膊往楼下带。
朱六娘没飞升成功,想到一水儿的人间伤心事,又开始哭。
哭她自己屁本事没有,哭她耶娘年老力衰,哭她昨日居然敢吃一百文一顿的烧肉,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朱六娘哭得凄惨,鬼都快被她招来了,好不容易将她送到屋子里,让她赶紧歇着。
岑五娘搬了好几个人,累得魂儿都要散了,趴在窗边歇会儿,吹吹风冷静一下。
“咦?那不是车郎中的马车么?她还没走?”
岑五娘从窗边看出,见车郎中那显眼的马车正停驻在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要不是从高处俯瞰,平地上还真不容易发现。
石如琢看了一眼,也有点想不通,感觉这画面甚是诡异。
岑五娘一惊:“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岑五娘这么一说,她俩立即往楼下跑。
即便是钧天坊,到了即将天亮的时辰也有些疲软。
只剩下盈天的灯火,路上人也极少。
石如琢和岑五娘赶到巷子口,那马车依旧停在原地。
没有车夫,没有旁人,就静静地矗立在深夜的巷子内,令人毛骨悚然。
石如琢和岑五娘脑海里浮现无数话本里的恐怖故事,一时都被冻在了原地。
“啊。”
一声低喊从马车里闷闷地透出来,若是在平时,恐怕没人能听见,但如今四下静谧,岑五娘和石如琢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岑五娘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什、什么声啊!”
石如琢眼神一清:“是樊姐姐的声音!”
樊姐姐有危险?!
石如琢立即上前,将马车门用力一拽:“樊姐姐!”
“樊姐姐”这三个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在石如琢看清了车内的动静时,立即被吞了回去。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车郎中喘着气,从樊虞身上撑起上身,回头看了一眼。
极为厌恶的眼神透过凌乱的头发直射石如琢。
车郎中随手操起一事物用力掷向石如琢:“滚。”
石如琢被打中了肩头,那东西就要落地,她下意识地接住,后退了两步。
马车门“啪”地一声重新关上,岑五娘跑到她身边问她:
“怎么了?谁啊?!”
石如琢恍惚地摇摇头,对岑五娘说:“走。”
岑五娘:“啊?”
石如琢离开了,岑五娘跟上去,无论怎么问,石如琢就是不开口。
等她们回到万盛楼,石如琢才发现手里捏着的,是自己的作品集。
这里面每个字都是石如琢的心血,刚才车郎中就是用她的作品集来打的她。
石如琢将作品集放在矮案上,好好地将褶皱的地方重新压平。
一边压着,方才马车里昏暗的场景不断在她心头浮现,搅得她一整夜都毫无睡意。
……
直到清晨,亮了一整夜的钧天坊在阳光的映照下渐渐熄了灯火,变成一具巨大的残骸。
樊虞下了马车,往万盛楼走的时候,看见石如琢站在门口。
“这么早就醒了?”樊虞的妆全都花了,看上去脸上肮脏又凌乱,憔悴感是无论用什么样的笑容都无法遮掩的。
“我没睡。”石如琢说,“我在等你。”
樊虞笑道:“昨晚吓着你了?”
石如琢轻轻摇了摇头:“没,只是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樊虞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跟她一起向万盛楼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车郎中答应推荐你了。我知道你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帮忙,也有一些人在肆作台看到你的文章,相当欣赏,可说到底还是车郎中最有分量。你有经世之才,一定要考中进士科才不浪费你的才能。”
石如琢更不解:“你为什么要为我的事做到这个地步?”
樊虞笑容渐渐沉淀,近距离之下凝视石如琢,看着她年轻、饱满的脸,欣赏着这位蓄势待发的年轻人。
她这张脸分明该是柔弱的,但因为眼神里的光,让她看上去锋芒毕露。
“我不是为了你。”樊虞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石如琢:“这是何意?”
樊虞道:“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只要你好好应考,一举登科,闯入中枢,我愿意肝脑涂地。区区一具皮囊,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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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冲鸭~
第171章
唐见微等了石如琢一整夜都没等着人。
第二天一早, 石如琢带着一堆点心回来,跟季雪一块儿将朝食的粥端到前厅,打开点心盒子整齐码放, 等着大伙儿起床。
“咦,阿器,你回来了?”唐见微昨日和童少悬恩爱了几回,即便晚间为了等石如琢没睡好,今日精神依旧很好,早早就起了。
天蒙蒙亮, 紫檀都还没醒, 一整个童府就她和季雪起了,没想到石如琢这个时辰才回来。
“唐姐姐起好早。”石如琢对唐见微笑着说,“来尝尝道前观的金栗饼。之前我听说唐姐姐特别想吃, 可惜这金栗饼卖得实在太红火,每天早上如果不赶着第一波去买的话, 瞬间就会被抢完。今天早上我正好有空, 就去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的被我买着了。这会儿还是热乎的,唐姐姐你尝尝。”
唐见微捏了一块小饼咬了一口, 皮薄酥脆栗香浓郁, 她惊喜地“嗯”了一声:“好吃。”
石如琢看她喜欢, 更是开心:“唐姐姐喜欢就好。”
唐见微拉着她坐下, 这会儿季雪又去庖厨了, 前厅就她俩。
唐见微就直接问了:“昨晚你去哪儿了,一夜没回。阿器, 我可闻到你身上有酒味。”
石如琢是记得唐见微在她最低落和最迷茫的时候救过她, 对着唐见微, 她无法说谎:
“我没喝酒,是和岑五娘还有朱六娘她们一块儿去见了一个姐姐,因为行卷的事情折腾到太晚就没回来打扰你们。昨晚我在钧天坊那儿过的夜。”
“钧天坊。”唐见微一听就明白了,“那儿可都是声色场所。”
“嗯……”石如琢缓缓地沉下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姐姐总是带我们去销金窟。”
“销金窟。”唐见微笑了,“这姓樊的挺有钱啊。”
石如琢知道应该是阿白跟唐见微说的:“这位樊姐姐是校书郎。”
“校书郎?”这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一个九品官成日带着你们这一大群的小娘子往销金窟跑,她的荷包受得了?”
樊虞的做法石如琢的确猜不透。
她只知道樊虞不是博陵本地人,是四年前的考生。
当年樊虞本来是想要考进士科的,但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最后也只能转去考明经科。
入仕四年,在校书郎这个位置上待了四年,也没见她有要往上走的意思,成日与一群举子厮混,自己还住在聚星坊内没搬出来,花钱如流水。
唐见微问,石如琢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她€€€€除了樊虞出卖自己给车郎中一事。
这事关乎樊虞的名节,石如琢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人隐秘之事比较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见微能察觉到石如琢已经将自己能讲的全都说了个干净。
但是依旧藏了一些事。
她没再继续说,唐见微就不追问了,只跟她说:
“长思外祖是长孙氏,在博陵这边也有亲戚。虽说长孙氏世代少为高官,但到底是大苍最崇望的名门之一,大家贤儒颇多。长思已经去找过长孙家的亲戚了,回头你和仰光她们准备一份作品,长思会带过去,让长孙家的人帮你们向礼部推举。”
没想到石如琢却说:“唐姐姐,我这边已经找到行卷之人。”
“谁?樊虞吗?”唐见微还在想,这孩子真单纯。
樊虞不过是个八品校书郎,她的推举只怕礼部尚书看也不会多看。
石如琢摇了摇头:“是一位姓车的礼部郎中。”
唐见微手中煎茶的动作一顿:“车郎中?就是那个,四十来岁,人面兽心……不,一脸坏笑的车郎中?”
“……是她。”
唐见微思索着,声音也不禁沉了一些:“那,若是你能得到礼部郎中的推举,自然比外部的推荐要更容易让主考官留意到……”
这时候童少悬醒了,大老远叫唐见微过来看,院子里的神仙树居然开花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啊,阿慎你快来!”
唐见微起身要过去,走之前对石如琢说:“阿器,博陵有很多的诱惑,但我知道你是个心智坚定的孩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听到唐见微的话,石如琢没有半分的讶异,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柔软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