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弱的猫嗅着鱼腥味靠近,吕澜心突然将猫抓了起来,掐着猫问它:
“你吃我的鱼,你喜欢我吗?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双手渐渐收拢,猫疯狂挣扎着,惨叫声终于将吕澜心惊醒,她发现自己居然差点将猫掐死,立即松了手。
那猫在挣脱的同时用力一爪子挠在吕澜心的手臂上,很快就渗出血来。
小猫惊恐地逃走了,吕澜心就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站在原地,直到血将她身边的地面染红了,她也没哭,反而笑了起来。
她记得当初初七死后,她无意间听到澜娘和小姨的对话。
“我根本就不喜欢小孩。但吕家想要,我不能辜负阿策,即便再艰辛我也得给她们家一个交待。”
还有那些魔咒一样萦绕在她耳边言语。
“你是我吕简的女儿,不可贪玩。今日的书读了吗?”
“她不像你也不像我,她是个失败的作品。”
“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明年的科举你必须中进士。你可知我和你澜娘对你有多高的期望吗?你当是我们吕家的骄傲,你知道你澜娘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把你生出来吗?”
……
“哎,文御,你心里想什么我们都明白的,你那两个娘太凶,太狠了。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们。谁让咱们是真心换真心的好姐妹呢?哦对了,这顿还是你请客对吧?”
……
有谁爱我吗?
七岁的吕澜心看着落日阁的夕阳,不想被人找到,却又渴望被人找到。
有谁可以陪着我吗?
……
吕澜心睁开眼的时候,石如琢体内的毒已经被驱散了。
吕澜心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被潦草地包扎好,止血了。
她没死。
“在夙县的时候,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石如琢坐在一旁神志清醒,冷眼看她,发誓一般说,“永远不会。”
第216章
澜宛从万蛇山庄后山的佛堂下来的时候, 吕简已经在前厅等着她了。
还没进前厅便听见了吕简咳嗽的声音,澜宛有些心急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快走到了前厅。
吕简披着和澜宛相同的披肩, 白皙的手握成了拳, 压在唇上, 想要减轻咳嗽的动静。
见澜宛进来了,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猛咳。
“咳成这样为何还要往外跑?不怕病得更重么?夫人太任性了。”
澜宛亲自给她倒了水来, 尝了冷热, 正好适中, 这才递给吕简。
吕简接过了水并没有喝, 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下去。”
“喏。”
奴仆全部散尽之后,吕简问她:“你大夜里跑到这儿做什么?”
澜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夫人不喜欢, 但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甚少点破罢了。
她也尽量少提, 免得夫人生气。
自云遥山回来病倒之后, 吕简身子也越来越弱不禁风, 气候一有变化就会生病。
澜宛一直都在寻医为她调理, 没想到她竟在这寒夜出门, 春寒料峭, 愁思焦虑,若是病症恶化,该如何是好?
澜宛说:“我在这儿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夫人先把水喝了吧。”
吕简却说了一番让她始料未及的话:“骆玄防已死, 卫袭已然没有后顾之忧。你不去将多衣国冶铁坊捣毁,永绝后患, 竟跑到这儿来与那小小正字较量。阿柔, 你可知冶铁坊若是继续留存, 将引来何等弥天大祸吗?”
澜宛默然。
吕简闭上眼,气息平稳道:“我知道冶铁坊是澜吴沈三家多年的心血,耗费巨资才建立起的后方要地。我明白它的意义是什么。一旦冶铁坊被毁,经营了多年的多衣国将会彻底拱手让给四皇子。
“可如今六皇子已死,四皇子继位已成定局,冶铁坊无论你关与不关都留不下来了。若那骆玄防还活着,或许卫袭为了保住骆玄防还能隐忍一二,可如今骆丞相用自己的性命给卫袭开路,便是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难不成你还想等四皇子那边将冶铁坊悉数抄没,将谋反罪证呈到卫袭面前,将你们三家连着吕氏一族一起连根拔起吗?”
吕简平日里从不跟澜宛说这些,今日却道得再清晰不过,可想而知此事之重,刻不容缓。
澜宛胸口微微起伏一番:“骆老贼用他那条老命给卫袭开路,冶铁坊留不住了,我心知肚明,已经差人去关闭冶铁坊了。”
吕简却道:“只是关闭有何意义,当全数炸毁。连带着相关人等全部诛杀,方能永绝后患。”
澜宛的心头颤了颤。
这是她曾经见识过的吕简。
吕简并不常露出锋利的一面,可每回显露,都会让澜宛崇迷不已。
“此事,让阿幸去办。”吕简追了一句。
澜宛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也尖了起来:“冶铁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如今毁于一旦,我必要卫袭付出代价。”
”哦?你要如何做?”
澜宛冷言道:“当即诛杀卫袭血洗戍苑,也不是不可行。”
吕简睁开了眼睛,看向妻子。
澜宛道:“且不说京外屯兵,即便是京中的南衙十六卫之内,一半都是我的人。东宫十率甚至是卫袭的亲兵北衙禁军之中,我也多有耳目。若要起事,先向北衙禁军左右神武军下手,左右神武军一旦溃败,卫袭必定神乱。叔父再在丰州起兵,即便没有多衣国的援助,北上直刺博陵也未必不可。”
澜宛口中的叔父,便是被卫袭在封澜贵妃之时,以避嫌的借口夺了丞相之位,驱逐出京的澜戡。
澜宛说得井井有条,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她心里谋划多年的大局。
她早就步步为营,只待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吕简神态未变,丝毫不被她所言触动:“御军一半是你的人,也有一半是卫袭的人。你有后手,难保卫袭没有。
“如今的卫袭已经不是那个被澜戡握在手中无法反抗的孱弱天子了。她的羽翼渐丰,即便骆玄防死了,卫氏阮氏和长孙氏在中枢和地方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更何况,沈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日没见到她的尸首,都不该断定她已经不在人世。阿柔,沈约是个危险人物,她若是活着,定是卫袭藏在暗中的一把匕首。你没发现唐见微那个长姐不在唐见微身边吗?”
吕简平日只顾政事,对澜宛所做的事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澜宛明白,夫人心里是惦记她的,她所做的所有事儿夫人都在帮她看着,谋划着。
澜宛略兴奋道:“我也发现了,童少悬将夙县童府全部接到京中,连家里的牲畜都带来了,唯独没有唐观秋的影子。”
吕简道:“据我所知,唐见微和她这个大姐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当初唐士瞻和苏茂贞死的时候,唐见微被指婚到夙县,依旧将她得了痴症的大姐带在身边,从未放弃。如今重回博陵,不可能弃她大姐于不顾,最有可能的就是唐观秋有了极为可靠的人照顾。你猜,照顾唐观秋的人会是谁?”
澜宛很快明白了吕简的意思:“莫非此人正是沈约?”
“沈约无论生死都不在博陵,这是可以肯定的,若她还活着,卫袭应当将她远派到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暗中办事。以沈约的能力,卫袭定会让她办最为棘手之事。”
“夫人的意思是……”
吕简平缓道:“现在的卫袭皇权在握,却还在缓慢蚕食,慢慢分解澜吴沈三家,想必正是尚未摸清敌人的真正实力,不敢贸然行动。我猜测,沈约和唐观秋此时正在丰州,调查你们澜家的底细,看看你们在丰州到底囤积了多少兵马。等到她们回到京师的那一日,便是卫袭正式开始反扑之时。”
吕简说了这些话,原本就干涩的喉咙一阵阵地刺痛,她喝了水缓和了一番,接着道:
“这大苍的皇位之上,看上去只有一位帝王,实则还有一位藏在暗中,在暗地里默默支持着天子,为她出谋划策。而此人受着储君的教育长大,帝王之术于她而言丝毫不陌生。”
“你是说,卫慈?”
“没错,正是卫慈。卫慈乃是我恩师教导出来的曾经的东宫之主,即便这些年卫慈看似大肆收罗家臣,沉溺酒色无所事事,实则她在暗地里培养起了钧天坊的曹隆势力,无论是御军还是中枢之内,都埋藏着她的心腹。迄今为止有多少天家耳目,你我不可知。而童少悬等人更是天家想要着力培植的强劲新贵势力。幸好骆玄防已死,否则这一老一少联合起来,只怕更让人难以抵挡。
“卫袭能够成长得如此之快,卫慈功不可没。如今曹隆一倒,接替曹隆的人正是唐见微。咱们见过这唐三娘,年纪轻轻手段却多,她能够在离开博陵两年之后再次归来,立即收了茂名楼,又折下了钧天坊,想必此人比咱们所想的还要厉害。切不可因为年轻尚幼就小看此人。
“如今的卫袭身边猛将如云,有些在明面上有些还藏在暗地里。若是要反,也得明白她手中到底有几张牌才是。”
澜宛听着吕简字字珠玑,忍不住伏在她肩头,红着眼眶问她:
“阿策为我的事情太操心了。你且别说,多喝些水,别坏了嗓子。”
吕简轻抿了一口水,低声道:“若没有你,这世间早也没有吕简这个人了……”
她轻抚澜宛的脸庞,眷恋地看着爱人:“如今操点心又算得了什么。”
澜宛正要对她笑时,却听吕简道:“可从庄氏死的那一日起,澜家便没有了回头路。”
澜宛凝视着妻子的脸庞,渐渐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澜宛说,“我怎么会死?我还要与你白头到老,看尽这世间趣意。既然卫袭成长了,那也是时候将她翅膀折一折。就从那唐见微开始动手吧。”
……
陆责已死,可骆玄防被冤之事让童少悬心里格外不舒服。
那日骆丞相身穿白衣被抬出奉天殿之时,被童少悬看个正着,一身的鲜血让她迄今想起心上还是会被触动。
她软磨硬泡求着阮应€€帮她寻来骆玄防通敌的书信,对照着留存在大理寺内陆责的卷案,再去将往年所有的卷宗都翻出来,想要为骆玄防平反。
同时陆责这个人对于唐家的军资大案也非常重要,即便人死了,可“陆责”这两个字留下了,童少悬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能查出更多的线索。
从早上开始童少悬就在大理寺内寸步未离,翻阅了大半卷宗,发现这个陆责在案所有事都和骆丞相相关。
童少悬不禁暗暗佩服,这才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骆丞相已然与陆责命运相系,陆责一死,定要拖骆丞相下马。
这招的确狠毒,但也真是好用。
童少悬暗暗将此招记下。
“还没走?”
阮应€€低沉的声音从典要馆门口传来。
童少悬眯着眼睛回头道:“阮少卿。”
“眼睛都要被熏瞎了,还看。”阮应€€上前扫了一眼满地狼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立即拎住了童少悬的后领子,“今日你不把自个儿弄乱的卷宗收好,休想离开典要馆。你可知上回我为了帮你收拾,腰都要折了吗?”
童少悬尴尬地笑:“实在抱歉阮少卿,我一思考就容易忘事儿。回头我给你带点儿点心来赔罪。”
阮应€€想起上次去童府探她病情时吃到的糕点,的确名不虚传,但她生性淡漠,年纪轻轻就当了大理寺少卿,更是不得轻浮,故常常摆出一张让人害怕的阴沉脸。
可到底没能抵抗得了唐见微的好手艺,想起糕点的滋味已然口舌生津,嘴上却还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