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知为何童少悬见着了唐见微也开心不起来,眉心之中带着一股愁绪,尽管这份愁绪为她平添了一种更让唐见微想要磋磨她的心思。
唐见微看出来了,阿念这是真的有心事,而且事还不小。
“怎么了吗?”唐见微挨近她轻声问道。
童少悬想要开口,但是这事情好像很复杂,让她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卫袭和卫慈结束了在帷帐之后的谈话,婢女将帷帐撑开,仆役们例行检查完食物之后,卫慈道:
“赐座。”
唐见微和童少悬坐到帷帐之内,四人相对而坐。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但是唐见微还是嘴甜地向卫家姐妹介绍还未真正上市的精心杰作,让她们率先品尝一下,是否符合口味。
“有心了。”卫慈神色平静地拿起箸。
唐见微发现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尽管很明显消瘦了一些,但正因为清减了,让她看上去更为精神。
谢天谢地,长公主并未因为外祖母过世而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有种与先前不太一样的通透。
卫慈带着不似强撑的微笑,品尝食物和美酒,心旷神怡。
卫袭则是一贯的让人看不明白。
童少悬依旧忧愁之意不散。
童少悬有何心思,唐见微可太想知道了,她这急躁的性子全然忍不了,便在案下握住了她的手,上半身挨近她,轻声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童少悬给她回答,卫袭便先开口:
“朕人在东南之时,西南的战况万分焦灼,朕派去的阮将军惨死前川,而那澜仲禹借着阮将军之死,大肆收买人心,如今已然称霸西南,大有圈地自立之象。是朕疏忽了,只惦记着离开博陵自然能唱一出空城计,好让澜宛以为能够趁虚而入,从而杀她个片甲不留。没想到澜宛没在博陵上当,虽在€€县吃了败仗,得了些苦头,可真正谋划的是西南。阮将军之死对于卫苍而言损失惨重,更不用说澜仲禹踩着阮将军之死得势,会让澜家气焰更甚。”
言至此,卫袭捏着酒盏抬眸:“澜家已然在向朕宣战了。”
唐见微听卫袭这一番话,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更加惴惴。
“方才朕已经跟童爱卿说了,朕不能继续将她留在博陵,留在朕的身边慢慢培养,等她一点点地养起来。她必须迅速成长。不经州县不拟台省,这是祖上立下来的规矩,更是一名大苍要臣必须经历的。如今澜仲禹称霸西南,而西南还有一州他还未得手,也是西南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塞€€€€齐州。齐州决不能落入澜家的手里,所以朕封童长思为齐州刺史,前往齐州磨勘,为朕守住齐州。”
卫袭回眸,看着唐见微道:“待她手握功勋回朝,便是卫苍历史上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唐见微知道,以童少悬的资质,得到齐州刺史之位,已经是天子破格提拔,更不用说大理寺少卿了……
童少悬今年不过二十岁,磨勘数年归来也是个年轻人。
天子不轻易许诺,而此时她能当面许下此承诺,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办,可想而知她对童少悬的看中。
但是……
既然齐州这般重要,澜家定会抢夺,童少悬去了齐州,还有没有命回来都未可知。
唐见微浑身发冷,她全然不想童少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天命难违,天子已然开口,那便是圣旨,便是她们家的命运。
第286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从明日山庄上走下来, 往日里总是有说不尽话的二人,这一路上难得没开口。
很明显,二人的思绪都被童少悬将要出任齐州刺史的事情困住了。
走到半山腰时, 迎面遇见刚刚散朝就往卫慈这儿跑的陶挽之。
以往陶挽之见到唐见微, 多半情况下都带着那么点皮笑肉不笑的虚伪, 话里话外或是夹枪带棒, 或是像刚喝了碗陈醋, 酸得熏人眼睛。
便是因为陶挽之一厢情愿认为的, “情敌”之间狭路相逢时必有的针尖对麦芒。
难得今天陶挽之瞧见了唐见微,真情实意地对她笑,连眼角隐约可见的细纹都显得格外亲切。
陶挽之道:“这就走了吗?今日来给殿下送什么好吃的?最好不要再给她送烈酒了。最近殿下又拾陋习, 光喝酒不爱吃饭菜,可是愁坏我了。”
陶挽之这番话,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正宫娘娘的气度。
唐见微一听便知道她最近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看来因为外祖母的过世,卫慈的确是想明白了, 陶挽之当是趁机抓住了卫慈的心, 连带着对唐见微的敌意也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 这让唐见微松了一口气。
唐见微对陶挽之笑道:“陶姐姐放心吧,只送了一瓶三年陈酿。刚才殿下不过小酌了几杯, 应该不碍事。况且我们这种身份不可能在殿下面前念叨什么, 说了殿下也不可能听,还得是陶姐姐的话,殿下才往心里去。”
唐见微这话便是直接为陶挽之建造了一座正宫娘娘的丰碑, 顺便将她稳妥地抱了上去, 告诉她€€€€没人和她抢这个位置。
唐见微和卫慈这么多年来互相揶揄相互算计, 不过就是因为当年卫慈想要招她入府, 唐见微装病未去, 拂了这当朝长公主的面子。
加之长孙胤留下的孽缘,促成了两个人之间暗地里的捅刀子的乐趣。
不过这刀子也不是什么真的能伤人的刀,而是以愉悦身心为主,互相拆台的小软刀。
大多数情况下两人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
唐见微有自己的家室,有自己心爱的人,怎可能真的惦记长公主。
陶挽之听了唐见微的话,果然十分受用,眯着眼笑道:“那便好,三娘,长思,先告辞了。”
陶挽之从来没有叫唐见微叫得如此亲切,连带着童少悬都用了充满同僚情谊的表字。
看来陶挽之心情是真不错……
双方离开之后,两人站在马车之前,童少悬一如既往帮唐见微将马车的帘子掀起,抬起胳膊当她的扶手。
尽管心头上压着事儿,但童少悬对唐见微的关心却一分不少。
唐见微没有立即上去,而是握住了童少悬的手。
“你在担心吗?”唐见微用双手将她发凉的手握住,捂热。
童少悬听她这么问,眉心的小山堆得更高了。
唐见微见她心事重重,便知道不能跟她一块儿让情绪往下掉。
一家子都愁眉苦脸的话只会互相拉扯着更失落,这可不是她们家该有的气氛,也会让童少悬更为忧心忡忡。
“担心什么啊?”唐见微眼睛雪亮,用俏皮又轻松的语气问她,“咱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儿,有什么事儿一起扛,有我护着你,你怕什么?”
“不行。”童少悬说,“你们不能跟我一块儿去齐州。”
唐见微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
唐见微的脸颊发烫,和她凝视心爱之人时,那炙热的眼神里藏着的火热,一模一样。
“为什么?”唐见微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但有些难过。
童少悬不敢多看妻子,生怕再多看一眼,方才从山庄往下走的这一路所坚定的决心,就会被她眼睛之中的眷恋击碎:
“齐州太危险了,那是澜家的地盘,是大苍西南最后的防线。可想而知在那儿争夺会有多激烈。不仅有可能会发生战乱,更需要缜密的斡旋。我不能让你去,更别说是阿难了。”
还以为唐见微会继续说什么,但唐见微没有。
两人一向牙尖嘴利,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很有默契地将伶牙俐齿都收敛了。
不想让对方为难,也知道说再多话都无济于事。
童少悬不是去游玩,甚至不是去地方短暂公干,她是实打实作为天子亲派的刺史,要去齐州与澜家势力正面搏斗的。
别说她回来之后,天子许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在大苍百年国祚里是绝无仅有的。
就是齐州这西南重镇刺史的职位,纵观大苍历史也绝对没有阿念这个年纪出任的。
不说齐州这等要塞,换作其他州,二十岁的刺史,恐怕童少悬也是头一个。
卫袭将她调任齐州的文书一出,只怕会惊动朝野,更是会被投上无数的奏疏,让天子三思。
但听方才卫袭所言,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要精心培养阿念。
即便有东小门之功在先,卫袭此番启用阿念,要扛住何等压力,一目了然。
若是阿念能够拿下齐州,甚至是绝地反击稳固东南的话,回头她携功回朝,卫袭便是顶着举朝的压力培养出一位少年英豪,更是将她神童的名声落实。
到时候别说是大理寺少卿,就是拜相之路也会一路顺遂。
童家是卫袭在精心打磨的一把剑。
从后宫到前朝,卫袭想要的就是童家能够成为压抑澜氏的新一代权贵。
澜氏的意图清晰,咄咄逼人,卫袭也不怕亮出自己的宝剑。
而双方争夺至关重要的点,眼下就在齐州。
唐见微知道,她的阿念是一定要去齐州的,也万分想去。
她读了这么多年书,嫉恶如仇,更是心怀天下,不愿自己的同胞被贼人欺害。
眼下是她守护大苍山河,击退贼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她一身的血性终于有了与澜家正面较量的机会。
她想去,唐见微知道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她发愁的是如何劝说唐见微和阿难留下,不要和她一起置身危险之中。
“你去吧。”唐见微闭上眼,感受她柔滑的,被自己的体温暖热的手掌的质感,“正好博陵这边还有一大摊子的烂事儿需要我处理。吴家和澜家联手捣乱,估计还得再争一段时日,没这么快消停。你就放心去齐州吧,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童少悬没想到唐见微会这么轻易放她独自去齐州。
一双大眼睛里亮晶晶的,眼眶在唐见微的注视下发红。
唐见微见她这副样子,没跟着她一块儿哭,反而笑了起来:
“哎,童刺史居然还哭鼻子?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话。怎么啦?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你去了齐州,我和阿难娘俩在博陵被人欺负?放心,你媳妇你还不知道么?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我的?你那宝贝闺女更是厉害,拳打脚踢的样子,没过两年就得比我还厉害。你啊,放心去吧。”
唐见微的大度和善解人意的确给童少悬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唐见微死活要跟着她一块儿去,她一定能苦口婆心说上一箩筐劝阻的话。
可如今她一点儿都没有要跟着去的想法,童少悬忍不住有点儿失落的矫情。
人便是这般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