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童少悬矫不矫情,十五日之后出发前往西南齐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阮逾作为童刺史的长史将会跟着她一块儿去。
有足智多谋的阮逾保驾护航,唐见微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让沈绘喻跟着童少悬一块儿前往齐州,再从手下挑选了二十名最为得用的精锐跟随童少悬,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童少悬劝道:“你可别将能办事儿的能人都派给我了,你在博陵这边正是用人的时候。”
唐见微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放心,人手调派自有我的道理,我还觉得这二十人根本不够呢。虽说齐州那边会有人接应,也有齐州驻军,但是这一路上即便有天子亲派的护卫,也不能保证十二个时辰都对你的安全上心。沈绘喻自然在你身边片刻不离,你要记得,千万别离开她的视线范围。而其他二十人会轮流在你最近的地方,代替我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代替我”这三个字,童少悬心内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是咱们成亲以来,第一次相隔这般远,这么久……”
童少悬额头抵在唐见微的肩上,语调是平稳的,但是唐见微的肩头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泪湿了。
“是啊。”唐见微抚着她的后背,“我该多想你啊,阿念……”
童少悬的心被她这句话狠狠地捏了一把,疼痛的感觉溢满了整个胸腔。
可是她不能继续哭了。
她若是承受不住离别之苦,阿慎只会更加担心她。
童少悬将头扬了起来,脸贴着妻子的脸,抬起长臂将唐见微圈入自己的怀里,仔细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想要在分离前夕,将这习以为常的气息彻底刻入自己的脑海中。
永远都不从记忆中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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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悬给€€县的耶娘发了快信,说明自己要去齐州出任刺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待她在齐州磨勘几年后回朝,便是大苍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童少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字里行间都是欢喜之词,就是生怕耶娘为她担心。
给耶娘的快信发出去之后,也给葛寻晴写了一封信。
信中言语欢快,说她步了葛寻晴的后尘,要前往齐州上任,那大西南气候潮湿且炎热,是著名的火炉。
“葛仰光你在北地吹寒风,我在西南被炙烤,到底是发小,命运都是一样,这般坎坷。”
这封信前大半程都是快乐的自嘲和嬉笑怒骂,末了带了一丝掩藏不住的难过€€€€
仰光,你说咱们这对难姐难妹,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临行之前的雪夜,童少悬在茂名楼弄了个小包厢,邀请白肇初和石如琢一块儿吃点儿,喝点儿,顺便道别。
知晓童少悬要出任齐州刺史,这两位同窗发小的心情都很复杂。
也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她升官升得这么快,毕竟西南如今的情况整个朝野都知晓,去那儿便是要瓦解澜仲禹滔天的势力,弄不好一条命都得折在那儿的。
童少悬知道她俩都担心自己,所以特意不说前路,只回顾往昔。
说她们在夙县读书的日子,说夙县那些好吃的小摊子,说白鹿书院春天里连天的桃花,说孔先生孟先生,说老是被训却从来不改正,如今与她们相隔千里的葛仰光。
……
三人说及葛仰光当年在白鹿书院和孔先生孟先生斗智斗勇的往事,仰头大笑,笑出了眼泪。
平素里并不怎么喝酒的三人,这夜豪饮不止,不醉不归。
置于热水之中烫着的酒注散发阵阵酒香。
满月圆罗窗之外,安静无声的大雪纷纷扬扬压在一枝饱满的红梅之上。
博陵夜景,楼榭林立,灯火璀璨,车马依旧。
即便不舍,终有一别。童少悬脸色微红,端起酒盏,敬二位知己:
“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肇初,攻玉,各自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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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
€€€€宋.曾觌《水调歌头€€溪山多胜事》
第287章
季雪跟着童少悬她们从€€县回博陵, 手上的冻疮一冷一热,更难熬。
紫檀见她那双手肿得跟那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蔓菁似的,看得都难受。
她将历氏的冻疮膏送给季雪, 连威胁带嘱咐地跟她道:
“每天三次涂抹在冻疮上, 没事儿的话少沾水, 不然你这双手铁定得越来越严重, 别想好了。回头挖煤的手什么样, 你就什么样。”
按照两人以往的相处模式, 紫檀这般嚣张的喊话之后,季雪肯定得回她两句。
二人你来我往得斗嘴一番才能罢休。
可是今天季雪不仅没有和她斗嘴,反而在收下了冻疮膏之后柔声对她道了声谢。
这一声谢将紫檀弄得莫名其妙, 且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已经想好了一肚子混不吝的话,如今一句都想不起来,嘴上一磕巴,无论再说什么话气势都弱了, 不像是斗嘴, 倒像是初见情人的小媳妇儿。
“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也不是我买的, 是三娘买的。你要谢就谢三娘去吧。”最后紫檀搜肠刮肚说出了这么一句。
季雪就像看穿了她似的:“那谢谢你和三娘,我会好好将冻疮养好。”
没跟季雪斗成嘴, 还得到一腔软语, 紫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季雪到底为什么忽然转了性。
直到三天后,紫檀发现季雪在帮童少悬收拾行装, 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她要跟着童少悬一块远赴齐州, 归期未定。
才刚从€€县回来, 就要再次远行, 而且这回童少悬要出任齐州刺史,就是传说中文官的磨勘,没个三五年恐怕是真的回不来。
难怪季雪都不跟她吵架了,原来是要分开了。
紫檀想到这事儿有点恍惚。
那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童少悬这头准备得匆忙,那一头唐见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跟澜吴两家的争夺不可小觑,无法甩手交给路繁,路繁也有很多帮派之事应接不暇,若是顾此失彼,这么久以来的辛劳和铺陈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更让唐见微一个头两个大的是,她阿耶唐士瞻那位恩师,王弘阔家中似乎出了点事。
王公的儿子被莫名其妙打断了一条腿,而在报案之后,万年县县令却敷衍了事,可是将王弘阔气到吐血。
这些日子唐见微一直在为王弘阔儿子的事情奔波,想要尽早将凶徒绳之于法。
毕竟唐见微和王家重新联系上,常出入王家府邸这件事情早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谁都知道唐见微在代她阿耶尽孝。
王弘阔不显山不露水地重回博陵之后,全家上下相当低调,平日里不露圭角,也绝不在外面结仇。
据王郎所说,打断他腿的凶徒乃是一群胡人,在闹市中故意用马冲撞找他麻烦,王郎不与对方争锋,秉持着不惹事的原则,无论是不是他的错都道了歉,退让走人。
谁知这群人不依不饶,在巷子里埋伏,丝毫道理不讲,硬生生将王郎的腿打断。
王弘阔将举告的帖子送到了万年县衙门,万年县县令和县尉找了两天,借口找不到胡人的踪迹,草草了事。
而王郎这条断腿伤得极重,回头即便能治好了,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如走动,那就成了瘸腿。
王弘阔老来得子,就这么一块心头肉,还未成家竟落了残疾!
原本因为军资一案受到牵连,好不容易重返博陵的王氏一族,想要在博陵府里为王郎选一门好亲事本就不易,这么一闹更是要命。
王弘阔为儿子日愁夜愁,愁吐了血,性命堪忧。
唐见微听闻此事,立即带着补品和亲手做的药膳去王家探望,顺便查看王郎伤势,还请来了崇文坊那位神医给他看腿,无论再难,唐见微都想将他的腿治好。
在王家听闻了整件事的经过,唐见微差人去查探一番,很快明白了,此事是澜吴两家对唐见微的警告。
唐见微想要代替阿耶对王公尽孝,那么澜吴氏便拿王公一家来警告唐见微€€€€
若是再找吴家赌坊的麻烦,她周围的人还会跟着倒霉!
唐见微不仅没被澜吴卑劣的手段吓唬到,反而激发起了她的斗志。
行,来阴的是吧?正好给我在博陵立立威。
在童少悬收拾行装的时候,唐见微忙于与澜吴两家对峙、寻找凶徒。
同时,也不忘派人将那不作为的万年县县令儿子邀请到闲来馆一叙。彬彬有礼地让他在“快点找到犯人”和“也尝尝瘸腿滋味”之间择其一。
那县令儿子向来爱美,对方说要打断他腿,直教他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跑回去跟他耶说了此事。
作为博陵府内两大县的县令之子,他还没被人如此威胁过。
县令问他是谁这般嚣张,儿子一问三不知,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阿耶救他。
他不能瘸腿!那可真是破了相!往后博陵府的俊郎君美娘子们可得怎么看待他?
县令自然也是被澜吴两家的势力所挟持,无可奈何才枉顾法纪,不追凶徒。
县令已经是提心吊胆,本以为王家无依无靠,被敲打之后应该能老实一点,不要再生事。没想到那唐三娘也介入其中,帮着王家以牙还牙。
因为唐见微和王弘阔都是离开博陵在地方待了一段时日之后,再回来博陵的,这刚刚上任没几年的县令一时想不明白,王家的事跟唐三娘有何关系。
差人去调查,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这两家之间有如此深的渊源。他得罪了王家,那唐三娘心狠手辣,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如此一来,县令当即愁秃了头发。
想要胡乱找几个替罪羊给唐见微交差,又怕唐见微实在太过精明骗不了她。
唐见微日日施压,最后县令走投无路,把心一横,打算好好搜捕在万年县惹事的胡人,尽早将这群人缉拿归案。
他想明白了,两边都招惹不起,可那唐三娘背靠的是天家。
就算澜吴两家再凶,能凶得过天家吗?
放在十年前还好说,澜丞相在的时候,他咳嗽一声博陵都得抖三抖。可近些年天子渐渐将皇权握回手中,甚至强行将澜丞相赶出博陵,逐渐分离澜吴沈三家,可谓手段强硬。
如今这博陵是卫家的地盘无疑,依附乱臣贼子还不如背靠天子。
既然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死,选择天子这边起码还能留下个好名声。
或许县令在澜吴和唐三娘之间做选择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明显地意识到,在他心里权衡利弊之时已经偏向了天子,承认了卫家的权势。
这便是卫袭经营多年,不疾不徐不费刀戟,逐渐扭转乾坤的转折点……
唐见微在与县令周旋之时,童少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前往西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