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快若奔雷,毫无预兆且打得极为精准,阿难完全没来得及躲,哀嚎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连带着两颗门牙一齐掉在地上。
听到阿满的哭声,唐见微和路繁立即赶来,阿满满脸的泪痕加上脸上一个熟悉的红印子,而阿难是标准的满地找牙。
“你怎么可以咬妹妹!”唐见微将阿难拎起来,“跟妹妹道歉!”
阿难也知道自己错了,捂着漏风的小嘴一张一合:“多不起,阿满妹妹……我不是故意的,阿满妹妹的脸看山去实在太好次了,像阿娘做的水晶团子,我没有咬,就是忍不住吸了一下。”
唐见微:“……那是妹妹的脸!什么水晶团子!”
阿难作乱时是真让人头疼,但她有个优点,便是勇于承认错误,立正挨打绝不逃避。
路繁将阿满抱起来,对她说:“有什么事你可以跟阿娘说,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打人不对,跟姐姐道歉。”
阿难立即道:“路姨姨,是我的错,别让阿满妹妹道歉了。我跟妹妹赔不是,往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阿难伸出手,想和阿满和解:“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次?”
路繁将阿满放下来,阿满有些犹豫地握住了阿难的手,一双点漆似的眼眸被水雾这么一浸染,更显楚楚可怜,又水透润可爱。
“嗯……”阿满点了点小脑袋,她看出了阿难的真诚,也回报以承诺,“我以后也不打你了。”
阿难开心地拉起阿满的手,向唐见微和路繁申请带着妹妹去庖厨,要拿阿娘午间做的水晶团子给阿满吃。
小姐妹之间的一点波折很快就化解了,但是阿难丢了门牙,一时半会儿也长不出来,倒是催生了小家伙爱美的本性。
阿难觉得自己没了牙,啃任何东西都啃不动,俨然是个废物。心情低落之余更不敢笑,生怕一笑就会让别人瞧见镜子里的丑模样。
“阿难才不丑。”
沈绘喻看开朗的阿难这般低落,特意买了她最爱喝的果露,果露也不用牙咬,轻轻松松灌入口。
“这牙啊掉了还会长的,长得整整齐齐,别担心。而且咱们阿难暂时没牙都这么漂亮,以后牙长出来了,只怕旁人骑马都追不上。”
阿难坐在充满青苔野趣的石阶上,喝果露喝开心了,听沈绘喻哄她的话也听开心了,晃了晃短短的腿,将喝干净的小罐儿放到一旁,认真地对沈绘喻道:
“阿沈,你是我的好朋友。”
沈绘喻:“……”
没有门牙的日子里,阿难乖巧得不行,原本怼天怼地的一张嘴,被两颗缺失的门牙困着不敢随意开口,就怕被人笑。
童府上下倒是托阿满的福,享受到了难得的安宁。
.
即便石如琢与童少悬形同陌路,但无论她如何对童少悬冷言冷情,天子交予的任务都得一块儿完成。
孙允的审讯依旧由她俩共同负责。
“上次多谢了。”童少悬再次见到石如琢的时候,对她礼貌地行礼,“沈将军同我说了,若不是你及时搭救的话,恐怕我脑袋已经开瓢。撞的那一下有没有撞伤你?”
石如琢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忽略她的自作多情,将审谳卷宗铺开,对下属说了今日审谳的步骤,想法子让孙允开口。
被忽略的童少悬也没着恼,看上去石如琢并不想和大理寺合作。可沈约说得对,孙允即便曾是绥川刺史,是个能带兵打仗的硬汉,可再硬的人被枢密院这样摧残,估计也活不成。
孙允身上背负着沈约旧部之恨,军资大案的线索,以及唐见微耶娘的冤屈,这个人决不能死。
童少悬和阮逾商量着,孙允这个人倒不难对付,嘴巴再严的犯人她俩都对付过,最重要的是如何不与枢密院起冲撞。
童少悬还在思索如何将石如琢引开的时候,沈约来了,还带来了卫袭的口谕。
“找到了?”童少悬眼睛一亮。
“嗯,在北地泽州与托列古国边界得到了佘志业的动向,这狗贼果然是假死。发现佘志业的是泽州刺史,这泽州刺史曾在中枢任职,佘志业任兵部侍郎的时候,泽州刺史是他的属官,对佘志业很熟悉,不会认错。”
“何时启程将他抓回?”
沈约的神色不太明朗:“如今佘志业还在不在泽州都两说,若我是佘志业的话,必定不会留在大苍境内等着人来抓。”
“你是说,佘志业有可能效仿杨克,逃去托列古国?”
“很有可能。这托列古国和大苍向来不对付,边境时有摩擦,若是能得到托列的庇护,只怕要将其抓回来得举兵讨伐托列。如今刚刚打完澜仲禹,正是兵累马乏之时,陛下未必想要兴兵。”
“只能智取。”
“对。”沈约目光转向石如琢,“石主事,陛下令你与童少卿一块儿前往泽州,追查佘志业的下落,务必将其带回博陵。”
圣上旨意,石如琢无从抗拒:“……喏。”
童少悬立即就领悟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并不希望童少悬和石如琢真的分道扬镳,天子想要的是她们两个人能协作无间,成为大苍连根擎天玉柱。
共同审问孙允便是在撮合她俩拾回往日温情,可惜石如琢并不领情,孙允也危在旦夕。
如今再让她与童少悬一块儿北上,远离博陵和澜家势力的日子里,或许石如琢能对挚友再次敞开心扉。
石如琢一走,阮逾和沈约便能用审谳的手法对付孙允,撬开他的嘴,而佘志业再被带回来,军资大案可破。
陛下当真用心良苦。
第314章
康乐坊, 石府。
盛夏夜晚,府中树荫成林虫鸟栖息,池塘鲤鱼成群穿过修葺精美的石桥, 不大的府内雅致而隐蔽,不设招待客人的前厅,深藏在此府的主人仿佛没有朋友, 也不与人来往。
但她府上时常会有一个固定的特殊“客人”出入,仆人从不多问。
“你要去泽州, 这么远?那下个月咱俩成亲之事怎么办呐?”
天气炎热,吕澜心在石如琢房间的软塌上侧卧着,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桃花团扇,曲线诱人的玉体横在石如琢的身侧,雪肤尽现。像是因为天气炎热才不愿多穿衣衫, 也像是在刻意勾引那始终低着头在批阅文书不对她说话, 一开口便说自己要离开博陵一段时日的狠心人。
石如琢依旧看着文书, 手中的笔圈了好几道,就像是没听到吕澜心的抱怨。
吕澜心挪到她身边,躺到她腿上, 将衣襟解开。
“就要离开人家这么久,先将人家喂饱, 嗯?”吕澜心点石如琢的心窝。
石如琢在文书一行字上思索了片刻, 不悦地画了一个叉, 将其丢到一旁,不顾身上还赖着个人,站起了身子去倒水喝。
“这种杂事交给仆人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要仆人何用?或者……”吕澜心翻了个身,趴在地上, 后背到腰再往下延伸的曲线柳腰花态,纱质的软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玉雪看上去泛着光,倒是为炎热夏季消了几分酷暑。
吕澜心没被对方粗暴的动作打断想说的话,媚笑道:“或者,你给我奖励,我来伺候你。”
石如琢喝完水,继续回来看文书。
这儿分明有两个人,但她俩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可以看见对方却无法交流。
卧在一旁睡得五迷三道的小黑站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呵欠打到面目狰狞之后,合上嘴眯起眼,前爪往前伸展,撅起屁股伸了个极其舒服的懒腰,而后漫步到吕澜心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对她“喵”了一声,示意自己饿了,要吃饭。
吕澜心:“……”
费了半天口舌没捞着便宜,还得伺候你这小崽子。
吕澜心将衣衫一拢,团扇随意压在榻上,起身给它去拿鱼干。
小黑啃鱼干啃得起劲儿,嘴里嗷呜嗷呜地叫唤。
吕澜心特别嫌弃小黑这点。
来她身边都多久了,每日吃的都是新鲜的食物,从来不饿着它,怎么每回吃东西的时候都跟几百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殍一样,吃起来长吁短叹哼哼唧唧,丢人。
吕澜心见小黑吃鱼干吃得脸都歪了,点了它脑袋一下。
小黑吃饱了,往吕澜心这个御用躺椅上去,走了一半,突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倏然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耳朵往后横贴在头皮上。
吕澜心敛起混不吝的表情,石如琢也停下了手中的笔,两人一猫一块儿看向院门口。
阿卉匆匆跑来,低声跟石如琢说了几句。
吕澜心听力好,即便阿卉再小声她也听到了。
“行啊,敢在康乐坊生事,活得不耐烦了。”石如琢哂笑着。
石府下人通报,说澜宛派了五六名澜家的家奴来,气势汹汹的,不知道所为何事,此时人已经到了石府门口。
康乐坊是承平府所在的坊,是天家脚下,姓卫的地盘。当初卫慈便是知道天子有意栽培石如琢,才建议她购置康乐坊的宅子,即便出了承平府也没关系,只要她在康乐坊一日,澜家人就不敢在此造次。
康乐坊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特别关照石府,时常有十人小队在石府附近巡查。澜家的人一来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越过康乐坊的大门,此时已经将人拦下,只有宅子的主人许可,他们才能入内。
石如琢重金招募了不少高手藏于府内,若是这些澜家人敢轻举妄动,能在眨眼之间将他们射成筛糠。
如今的石如琢澜不再惧怕澜家人,反而乐意澜家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好澜家人能主动挑衅,她便见一个杀一个,回头无论京兆尹还是御史台要清算,她也都能落下一个自我防护的名头,谁也弹劾不了她。
“让他们进来。”
石如琢将石青色的外衫脱了,递给阿卉,让阿卉先下去。
阿卉得令,抱着小黑退下。
即将离开之时,见石如琢坐在矮榻上,眼神飘向吕澜心。
吕澜心似乎跟她心有灵犀,立即伏到她怀中,圈着她的脖子,亲密无间。
这场景又出现了。只要一嗅到澜家人的气味,石姐姐就会撤掉和吕姐姐之间的藩篱,允许她主动接近。
阿卉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摸着小黑毛茸茸的小脑袋,退出了院子。
澜家人被石府奴仆领着到寝院门口,他们大老远就看见前方灯火明亮之处,有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
寝院两侧种满了可以藏匿暗卫的大树,长风一吹沙沙作响,激得人后脖子一阵阵反常的凉意,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澜家为首男子面生得很,这些年石如琢对澜家上下了如指掌,竟还有让她不熟悉的家奴。
“石主事。”澜家家奴对她还算客气,“听说我们大娘子在石府,主母让我们来带大娘子回府,有要事相商。”
石如琢觉得好笑:“你要她回家跟她说便好,与我说得着吗?”
嘴上凶悍不容情面,石如琢却伸手揽着吕澜心的腰,让她靠得更近一些,鼻尖从吕澜心的脸庞上掠过,似乎在嗅她的香味,欣赏她的花容月貌,声音也变得轻柔、妖冶了:
“你直接问她,她想回家,还是想留在我这儿。”
吕澜心专心凝视她的脸庞,将要不要的距离被吕澜心主动拉近,磨着她细嫩的唇,甚至想要直接启开她的唇缝。
眼前这香艳的场面,将澜家几位热血方刚的小郎君看得口干舌燥,眼珠子都直了。
石如琢没有被人观赏的兴趣,假意和澜家人说话,将唇移开了:“若是没旁的事,诸位可以离开我石府了。”
“咳……还是有的。”为首的男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之后道,“主母交待,若是大娘子不回的话,这里有四位成亲的人选,生辰八字和画像都带来了,请大娘子过目,尽快选定,主母也好安排亲事。”
“哦,这样,拿来我看看。”吕澜心伸手讨要,那人正要将八字画像等物送来,石如琢伸手一压,将物件给压在案上,没落入吕澜心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