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第479章

  “你若看了,便从我石府滚出去。”石如琢阴沉着脸对吕澜心道。

  “嗳,听到了吧。”吕澜心双手交叠在石如琢的肩头,脸庞依在自己的手背上,“不是我想惹澜娘不高兴,而是我夫人不让。这样吧,你回去跟我澜娘说一声,就说订婚的事我也没辙。别说我这身子早也给了石主事,寻遍博陵也没什么好人家会要,便是这一颗心也无法从石主事身上抽离了。”

  吕澜心在石如琢耳边嘴一张一合说得极慢,热气流烘着她的耳朵。

  石如琢依旧端雅地坐着,从耳尖到耳廓却是全红了。

  吕澜心就像是逗弄不够似的,故意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往前凑了凑,鲜艳的唇脂点在石如琢敏感的耳垂上,让她浑身一机灵,闭上眼睛,坐得更直了。

  石如琢知道澜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会拿着八字和画像来给吕澜心定亲,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回到澜家的掌握里,岂会因吕澜心三言两语就退缩?

  没想到,澜家人还真走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跟主母通报了。”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收了起来,一行人向吕澜心行礼,离开了石府。

  人一走,吕澜心就迫不及待地环住石如琢的腰:“我乖不乖?你不让我看我就没看,今日如何奖励我?那些个无聊的小道具都玩腻了,没劲,我今天想要你……”

  原本还在脑中将古怪的节点一一梳理,听到吕澜心这一串不假思索的话,石如琢算是明白那些诡异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你就这么喜欢做戏?”石如琢厌烦地将她挥开,直接站了起来,留给她“无聊”两个字后,便趿着木屐提上插于石像上的灯笼,离开了院子。

  吕澜心看着她远去,撇了撇嘴,重新卧到还带着体温的软塌上。

  真没劲,越来越精明,越来越瞒不住她了。

  澜宛派来的人石如琢觉得脸生时,就已经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吕澜心和澜宛积怨已久,澜宛将吕澜心所知晓的所有情报一一更改,便是不再当她是澜家人,如今她俩形如陌路,在外面看来她俩已经决裂。

  别说澜宛奸邪诡诈又冷心冷肺,即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出卖家族的女儿,恐怕也不会再来管她跟谁定亲€€€€即便说了吕澜心也不可能听她的话,澜宛何必多此一举,反而落了下成。

  在加上吕澜心太过明显的目的,这么一梳理,石如琢便明白了,方才这行人不是澜宛派来的,而是吕澜心设计的无聊游戏。

  难怪他们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坊内,肯定是吕澜心给的通行符牌。

  吕澜心知道石如琢面对澜家人时,为了气澜宛,便会故意和她亲近。她俩越是亲近,澜宛得知后便会越生气。

  石如琢屡试不爽,吕澜心更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吕澜心能够自由出入石府,也是出于此意。

  可一旦彻底脱离了澜家人的视线,石如琢便会立即变回那颗不解风情的冷石头,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吕澜心在心里念叨,那回她故意去招惹澜宛,石如琢上当了。

  这次弄了个假家奴,居然被发现了。

  吕澜心撑着下巴有点儿愁苦,阿器越来越聪明了,下回该玩点儿什么新花样,她才不会发现呢?

  .

  童少悬和石如琢带着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前往泽州,追查佘志业的下落。

  而沈约留在博陵,和阮逾一块儿审谳孙允。

  孙允的嘴撬到一半,早就跃跃欲试的沈长空终于出手,联合十多位臣僚弹劾沈约。

  “当年沈将军率领大军在绥川全军覆没,数万人到最后只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敢问沈将军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活下来的,莫不是临阵退缩?身为将领,不与大军共存亡,只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弃大军于不顾,弃天子之命于不顾?还是说,沈将军才是当年军资大案的主谋?沈约卖主求荣,和贼子里应外合,导致大苍数万将士惨死绥川,此事还请陛下明察。再则,对于前兵部侍郎佘志业现身泽州一事也颇有疑点。沈将军号称大苍第一将,在西南剿匪何等风光,竟会让佘志业装死偷跑,不像是大苍第一将会做出的蠢事。臣等怀疑沈约乃佘志业同党,联手做戏,故意将他放走。而孙允所说的话也不可信,说不定是沈约与那孙允合谋,想要洗脱自身嫌疑是一,诬陷忠良是二。此人奸诈,陛下明鉴,不可被这奸猾之人蒙蔽……”

  卫袭召见了沈约,将沈长空洋洋洒洒的奏疏给沈约自己看看。

  “如今沈长空在沈家,甚至是整个中枢都享有盛名,此人一呼百应,先前弹劾卫承先,可是让卫承先惹了一身的骚。如今又盯上你了。”卫袭双手背与身后,语调并不焦躁,但见她在省疏殿内来回踱步,也不入座。

  被弹劾的沈约本人却稳稳地立在龙案前,一字字地扫过那奏疏后,将奏疏合了起来。

  “沈长空的成长倒是超出我的想象。当年我前往绥川时,他还是个在宗族筵席上腼惧不言语的弱冠少年。如今口诛笔伐,倒是犀利了很多。”

  “你还有心思夸赞你的政敌。”

  沈约对卫袭笑了笑。

  被沈长空纠缠上的人多少得脱一层皮,沈约却镇定自若,似乎早有防备。

  “孙允的审谳不可中断,否则沈长空的气焰必定更盛。但说到底,他所代表的是沈家,是你的宗族。面对血浓于水的宗族,你能行吗?沈约。”

  沈约并没有被触动的激昂,也没有对奸佞不屑的鄙夷,一如当年在危情时刻,自告奋勇前往绥川查军资大案时一模一样。

  面对终极险阻,她依旧处之泰然,心深似海。

  “微臣生于沈家长于沈家,最是明白沈家的所作所为。生死富贵由天择,方正贤良自我定。微臣明白该怎么往前走,不愧君心,不愧吾心。”

  卫袭心里的一团火被沈约的话点燃,不由感叹。

  这些年澜吴沈三家出了不少能人,而三家年轻一代择选道路,竟是截然不同。

第315章

  无论沈长空怎么弹劾, 奏疏如何如雪花一般飞到卫袭面前,早朝之上他又是怎样联合群臣给卫袭、沈约施压,卫袭都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敷衍过去, 而沈约不与任何人辩驳、争锋,一颗心沉在审谳孙允之事上。

  天子不开口,谁也没法真的动沈约。

  可沈长空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天子这是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力保沈约是么, 那么沈长空便遂了她的心愿。

  沈长空联合言官,大举向卫袭施压, 同时在民间散布天子无道,深闭固拒不听劝谏的言论。

  沈长空十分狡猾,并不拿刚刚“剿匪”而归的沈约做文章,而是将枢密院所做的事一一点出,将重点落在石如琢身上, 指责石如琢吉网罗钳凶残成性, 而当今天子纵容酷吏, 罔顾人命。

  一时间博陵府内舆情发酵,更多的奏疏纷至沓来,卫袭无论是在早朝还是在省疏殿, 都会被言官追着上奏。

  言官不因言获罪,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卫袭自然拿言官没办法。

  不过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卫袭难得当了一段时日懒惰天子, 躲在凤华宫和童少灼、晋安公主天伦叙乐,不理朝事。

  早朝连着十日没举行了,内侍省告知百官,入秋之后寒潮猛烈,天子不小心得了风寒, 这些日子不宜上朝。诸君奏疏可以先送至省疏殿,等陛下身体好了之后再做定夺。

  即便言官再厉害再肆无忌惮,后宫是绝对去不得的,除非脑袋不想要。

  言官们气急败坏,卫袭却卸下一身晨兴夜寐的疲惫,好好放松放松。

  不必理会言官们的唇枪舌剑,只在凤华宫看贵妃舞剑,听小公主习文,骨头缝里这些年吹进的灰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前所未有的舒心。

  而沈约和阮逾对孙允的审谳终于有了突破。

  孙允禁不住沈约和阮逾老辣的手段,渐渐扛不住。

  沈约许诺他,若是从实招认,他孙家上下可以从轻发落,天家也会保证他家人不被报复,而孙允这条命也可以给他留着,将他流放至澜家找不着的地方。

  提到“澜家”这两个字,便是给孙允最大的暗示。

  既然知道对手是澜家,还敢这样许诺的,的确只有天家了。

  孙允在西南的日子里,一直和佘志业藏在澜仲禹的羽翼之下,自然也亲眼目睹澜仲禹是如何被击溃的。

  如今皇权日益壮大,麾下奇才辈出,澜家丢失了西南便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或许这天是要变了,澜家日薄西山已在眼前。

  是时候该弃旧图新了。

  孙允终于说了,将当年军资大案的始末说得明明白白。

  当年卫慈让位,先帝另立储君,不久驾崩,新帝得登大宝,但澜戡觉得新帝德不配位,想要拥立他人,甚至取而代之。

  在以澜戡为首的澜氏集团与天家斗争的漫长岁月里,一代人老去,同盟之中中坚力量渐渐退出舞台,新锐领袖慢慢崭露头角。

  澜戡退居丰州,京师核心从澜戡转接到澜宛身上。而当年那个孤军薄旅的天子,也已经长出了更为丰厚的羽翼。

  唯一不变的,是澜氏的野心。

  澜家一直在暗地里筹备军饷,储备军力,更是联合多衣国打造辎重。从东南到西南,从丰州到博陵,澜氏如日中天。

  澜戡厌倦了继续和天子兜兜转转的政治游戏,他也察觉到了卫袭的成长,便想要速战速决,快些解决这心头大患,联合沈和吴家一同协商谋反大计。

  那时孙允是绥川刺史,也是澜家早就揽入阵营的一员要将,彼时他正在绥川与边境贼寇作战,与兵部尚书佘志业一块儿打起了军资的主意。

  事实上他们得手了多次。

  因战事向中枢讨要钱粮、兵力和各种辎重,这是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每回求援,中枢都会紧急调派辎重兵马前往支援,就怕绥川受不住,贼寇冲入中原,后患无穷。

  每每绥川战败后便要军资,军资到了,战事也平稳了。可没过多久,博陵又收到孙允的信,说贼寇再犯,情况紧急,继续向朝廷讨要军饷物资。

  三番五次之后,卫袭起疑,这便让沈约带兵前去绥川,接管绥川兵权是一,更重要的是查清孙允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沈约身为沈家嫡女,一直不喜澜氏所为,更不喜沈家对澜氏唯命是从。

  这次前往绥川还是受了天子之命,可想而知她的心不偏澜家,甚至连沈家都不放在眼里。

  那些年她一直都在和澜氏甚至是自己的宗族划清界限。

  沈约将来绥川之事,给孙允和佘志业极大的震慑力,害怕贪没军资的事情败露,孙允和佘志业联手伏击沈约。

  后来的事沈约也知道了,她在绥川中了孙允和佘志业的埋伏,九死一生。

  “军资并不是我们想贪没就能贪没的,军资的转挪需要经过‘三司检校’,我和佘志业不过‘二司’,还需一司方可成事,所以,需要中枢之中有人配合……”孙允嘴唇上满是血口,凌乱肮脏的头发垂在脸上,即便如此,谈起当年的惊天大案,他还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阮逾双手交叉抱在前胸,他和沈约对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了。

  军资的转移还需要过户部的手,有什么异样也逃不过户部的眼睛,所以当时户部的一把手王弘阔,便是军资大案中另一个关键人物。

  孙允道:“王弘阔,时任户部侍郎,当时户部尚书空缺,澜尚书便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姓王的胆子小,但在朝中素有美名,极会装腔作势,这便是他好用的地方,便于隐藏。”

  孙允说王弘阔是户部一把手,肯定得圈住了他军资才能妥当,但说回来,他的能力是在他的学生唐士瞻之下的。

  唐士瞻目达耳通又尚治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澜宛非常喜欢他,想要招揽他。但几番诱惑之下,唐士瞻依旧毫不动心。

  即便那时的唐士瞻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背叛苍室,不知澜家正在转挪军资,但落在澜宛眼里,不可用之人必定会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变成敌人,她对唐士瞻已经起了杀心。

  却比王弘阔慢了一步。

  孙允和佘志业联手“害死”沈约之后,生怕纸包不住火,若是天子继续追查,军资大案被捅破,他俩肯定逃不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率先出击。

  军资案已经震动朝野,孙佘二人竟主动告发吞没军饷之事,但他们并没有承认是他俩所为,而是将所有的罪责推到王弘阔的头上,随后便制造了一场意外,人间蒸发。

  王弘阔被扣了一个天大的罪名,吓得夜夜心惊胆战睡不着觉,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时陆责就在王弘阔的府上,以“宋暮”这个假身份当任谋士。

  一直在暗中看好戏的澜宛嗅到了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此时孙允还没离开博陵,他目睹了澜宛借王弘阔的手杀死唐士瞻的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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