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恬对她顺从惯了,不敢再多问,点点头先去了。
吃完饭后,她回到老人的卧室陪她,给她倒水、削水果,怕水果太冷,她还切成一片片先放热水里烫了一遍。老人卧在床上,间或问她几句在申城上学的事。
玻璃把呼啸的冷风挡在窗外,白色的灯管在头顶散发着光和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老人的语气似乎比往常要平和些。有那么几个瞬间,傅斯恬险些要以为她们之间是存在着一点温情的。
但很快,她的幻想就被破灭了。
“监狱离你学校远不远?”老人突然问。
傅斯恬听见“监狱”这两个字眼,脑袋就“嗡”的一声在发震,“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下,一个搪瓷杯砸在了她的脚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老人暴怒的声音跟着响起:“养你还不如养条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么近,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你爸爸!”
傅斯恬脊背僵直着,喉咙发干,嗫嚅着唇应不出一句话。
她不是会狡辩的人。她承认,她没有。她知道傅建泽是她父亲,他赎清自己的罪后,她依旧应该要孝顺赡养他的。可她找不到对他的感情。幼时他给过的慈爱已经很模糊了,可他毒瘾发作时又砸又骂,拳打脚踢母亲要钱时的样子,却是她长久的噩梦。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无法在完全没有光的空间里入睡。她看着严丝合缝的黑,总会觉得自己又被母亲放进了那个安全的、黑漆漆的柜子里,而后,母亲令人心碎、令人胆战心惊的哀叫会再次响起。
可这些对奶奶来说,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她不在意这些,她对她来说,其实可能也就是她养的一条狗,用来守护她儿子的后半生。
做母亲的心都是如此吧。
傅斯恬忽然悲从中来。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傅斯恬不敢看清是谁打来的,匆忙按掉了。
老人牙光咬得紧紧的,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两厢沉默了很久以后,老人再次开口,“我老了。你爸爸的以后,要靠的是你。”
“这么多年,我供你吃供你和供你上学,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过几年爸爸出狱,你不孝的话,”她顿了一下,目光阴冷入骨,“我就算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冷风不知道从窗户的那条缝里灌进来了,傅斯恬冷到心都颤了。申城带回来的光,险些要扛不住此间的阴霾了。
她从老人房间出来,为方便照应,就近睡在了老人隔壁、往常傅建涛他们夫妻睡的房间。
她靠在门板上,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脚背上被砸到的地方。
乌青了一块。
抻了抻,能动,不碍事。她挪回床边坐下,想起来取出手机查看刚刚那一通来电。
是时懿的!
她说不清是惊喜多还是懊恼、甚至是莫名的委屈更多。她回拨了过去,很快,时懿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忙完了?”
一瞬间,傅斯恬鼻子发酸。她克制住,回答:“嗯,刚刚在奶奶房间。”
她好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了。今天一整天都是,不仅变脆弱了,还变天真了,以至于居然对王梅芬和奶奶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时懿关心:“还好吗?”
傅斯恬回:“还好,不过憔悴了挺多。”
“晚上要陪床吗?”
“不用。”
“那照顾她,也注意着点自己。”
傅斯恬阴郁的双眼渐明,笑又悄悄地爬上了脸颊,“嗯。我会每天都称一称,不给你机会的。”
出发去车站前,时懿让她上了一次电子秤,记下了她的体重,非常霸道地表示,回来要是瘦了,她有惩罚。
时懿知道她在说什么,笑了一声。
傅斯恬问:“你去阿姨家了吗?”
“嗯。”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开,时懿说起她的假日安排,下周她要和朋友飞去西部,而后在当地租车,去进行为期一周的自驾游。
傅斯恬关心她旅途注意事项,时懿好心情地听着,并邀请说,下次有机会的话她们一起出去走走。
两人还在畅聊着,密闭的空间突然闯入空气,玻璃发出一声“砰”的回响。
门被大力打开了。
老人站在门口,沉着脸问:“几点了?你还在和谁打电话?”
傅斯恬的笑僵在脸上,双唇颤动,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同学说点事。”
老人打量她几眼,皱着眉,把门关上了。
时懿低了声问:“是不方便吗?”
傅斯恬脸上火辣辣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门外没有脚步声,老人可能还没走,一直站在她的门口。
傅斯恬攥紧拳头,心口沉得像被巨石压住。她艰难开口:“我要先挂了。”
时懿听不出语气地答:“好。晚安。”
傅斯恬挂断电话,望着虚空,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