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潞潞似乎也不在意傅斯恬是什么神情和反应,她没挣开傅斯恬的手,也没回头看她,只是顾自说了下去。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爸妈都是老师,一个是初中老师,一个是高中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受人尊重,桃李满天下,所以我从小就也有一个梦想,想像他们那样,当一个老师。他们也很赞同,很早就帮我规划好了,先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保研、读博,留校。我人生只想过要走这样一条路的。可你知道,分流后,我的成绩不算拔尖,每次考试都是吊车尾,保研肯定和我没有关系了。比申大好的学校,我怕我考不上,比申大差的学校,我不想去,刚好看到陈宏课题组招人,我就报名去了。我想着提前联系好导师、提前进组,兴许可以争取优势最大化。没想到,陈宏不久后就暗示我,其实保研也不是我想得那么难,他有办法的,就看我会不会表现了。”
陈宏所谓的“会表现”,就是接受他的性1骚扰、乃至……发生关系。张潞潞做不到、不堪其扰。
她想换导师,可是陈宏不允许,他不允许就不会有老师愿意额外接收她的。她只能被迫继续跟着他。
陈宏便变本加厉,三不五时地在微1信上骚扰她、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威逼利诱。
那次在办公室走道撞到傅斯恬,就是陈宏疯了,在办公室突然抱住了她,要亲她,张潞潞吓疯了,也恶心坏了,推开了他,夺门而出。
当天晚上,陈宏居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来找她。张潞潞问他,他不怕她喊,不怕她报警、不怕她举报吗。
陈宏说:“我只是喜欢你,想疼你,和你亲近亲近,又不会让你吃亏,何必呢。闹出去我不好听,你也不好听是不是。”
他仗着女孩子在意名声、在意前途,所以有恃无恐。张潞潞确定,受害者一定不只有她一个,她不过是许许多多忍气吞声的学姐们的缩影。
“可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斯恬,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看到男性手上的汗毛,就会忍不住反胃恶心。我男朋友从后面抱住我,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低头靠近我,我都会不自觉地发抖。我一想到我还要在他手下呆到下学期,甚至要跟着这样的人做研究三年,我就觉得前路一片黑暗。我太害怕了。我开始焦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掉头发,可是我谁也不能说。”
“昨天陈宏又摸我了。我一路哭着回去的,哭了好久,哭着给我爸妈,说我不想读了。”
“我妈妈劝不住我,也哭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可她居然说,没关系,不读就不读了,实在不开心就回家吧。爸爸妈妈是你永远的后盾。”
“我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可收拾着收拾着,我就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愤怒。凭什么啊,凭什么走得要是我,被毁的也是我。他还好好的。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我是受害者啊。”
她的控诉染上了哭腔,像石子一样磨砺着傅斯恬的耳膜,傅斯恬跟着难受到胸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她只能笨拙地抚她的后颈,发自内心地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做坏事的人理直气壮,受害者却反而要担惊受怕,甚至要担心事后受到旁人冷言冷语、风言风语的二重伤害。
“所以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的错。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她咬牙切齿地说,攥着天台栏杆的那只手,手臂上青筋鼓了起来。
傅斯恬刚要接话,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她取出来,来电显示是时懿。
张潞潞也看到了:“应该是催你回去了。”她看了一眼天空:“也是,天也黑了,我们下去吧。”
傅斯恬接起,时懿问:“还好吗?”
时懿应该是不放心她。傅斯恬温声说:“嗯,我们现在下楼。”
时懿放下心:“好。”
“走吧。”看傅斯恬挂了电话,张潞潞转过身往楼梯走。
傅斯恬跟了上去,拉住她的书包带,把刚刚没说的话接上:“潞潞,你别冲动,别做傻事。”
张潞潞咬牙,两腮咬肌鼓了鼓,说:“我没冲动。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要做什么?”
张潞潞说:“我要给校长信箱写信,实名举报他。”
傅斯恬睁大了眼睛,为她有这样的勇气震撼。她双唇嗫嚅着,组织不出正确的语言。鼓励她吗?她想的,可是她也有许多的担心和顾虑,蚍蜉撼大树,有多难可想而知。她害怕张潞潞在这个过程中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她郑重问她:“你想好吗?”
张潞潞点头:“我已经想了太久了。”顿了顿,她眼眸定在傅斯恬身上,问:“你呢?”
“你会帮我上报吗?”
第104章
傅斯恬心脏猛然收缩, 与她对视着,呼吸滞涩。
一个“会”字就在喉咙里,可她却没有马上说出口。她不想承认, 但她必须承认,她犹豫了, 她心底里有一种害怕在蔓延。
张潞潞也看出了她的犹豫, 没有逼她,反而垂下了眼眸,安慰她:“没关系。其实, 我也没有想一定要你写。我只是有些担心校长信箱是不是真的有用, 想多一些部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更容易引起重视。”
她抬眸, 很勉强地对傅斯恬笑笑:“和你倾诉以后, 我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还是非常谢谢你。走吧, 时懿还在等你。”
说完也不等傅斯恬再反应, 她背过身, 埋着头往台阶下走去。
傅斯恬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发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上报上去,卷进这一场是非里, 前路风雨难料,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 明哲保身。可是, 如果施恶者是主谋,那视而不见的旁观者,是不是帮凶?她可以为了职责、为了原则, 上报杨月,那为什么不能够同样上报张潞潞?还是从前那帮杨月的所谓善意、所谓问心无愧,其实也不过是她自我催眠、为了保护自己、撇清责任而找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从始至终,她不过也是一个伪善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斯恬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潞潞!”她急促地出声喊她。
张潞潞回过头看她。
“我……我会上报上去的。”她攥着拳头艰难启唇。话说出口,有一种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的胆寒感,可是也有一种找到落脚点的解脱感。
张潞潞打量着她的脸色,了然地说:“没关系,我知道这是很为难的事。你也不用马上就回答我,可以再慎重地多考虑两天。”
她这样善解人意,让傅斯恬愈加无地自容。她还想再说什么,张潞潞对着她摇了摇头。傅斯恬嗫嚅着,在她宽和的眼神中,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两个人沉默着往楼下走,很快就走到了自习室所在的楼层。张潞潞和她道了个别,形单影只地离开了。
傅斯恬目送着她完全看不见了,才勉强收拾了心情进自习室找时懿。刚进门,时懿就发现了她。
她站起身朝着傅斯恬走去,边走边注意她的神色,低声问她:“怎么了?”
傅斯恬欲言又止,觉得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只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时懿以为她不想说,便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说:“好,走吧,那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