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宓点了下头,走出两步,不由又回身看了一眼,方走出去。
一到外头,数十名宫人齐整地候着,见她出来,为首的内侍迎上前来,肩舆也跟着压下。
“请娘娘登辇。”
至延福宫,殿中已亮起灯火,皇子宗亲已到齐了。
郑宓先去后殿,等了一会儿,待皇帝到了,方一齐入殿。
帝后一至,宴方开始。今日是家宴,到的都是皇亲,且不分男女席,约有三十余人,将大殿坐满了。
郑宓的目光在殿上一转,有几位皇亲,她从前并未见过,云桑便在一旁轻声提醒,不多时,郑宓便将人都认全了。
她的目光在明苏身上略略停留了片刻,见她正与近旁三皇子说话,面上略略带着些笑意,与漫不经心,与往常别无二致。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明苏望过来,目光随性,举杯站了起来,冲着上首并列而坐的帝后,高声道:“儿臣为父皇与娘娘上寿,恭祝父皇与娘娘新岁安康,鸿气东来!”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道了声好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郑宓也跟着饮了。明苏与皇帝说了两句,坐下了,转头又去敬淑妃。
郑宓再三留意,确定她并无异常,方才假山后所见,便像是她过于担心她而生出的错觉一般。
殿中丝竹悠扬,歌舞升平。有明苏这开头,众位皇亲相互间开始敬酒,说话,皇子们也以长幼为次,接连为帝后上寿。
郑宓从前见过皇长子几回,但成了皇后之后,还是第一回见他。
皇长子穿的是朝服,可却未戴朝冠,而是以一玉冠将发丝束了起来,两鬓垂下两绺发丝,瞧着飘逸出尘。
这是道士的装扮。
他身旁也没什么人,便自饮自酌。
郑宓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与旁的妃嫔说话。
忽然,皇帝出声道:“明苏,你皇兄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虽是家宴,歌舞悠然,可当着帝后的面,众人哪有当真轻松用膳的,闻言,殿上便静了下来,众人不知是什么事,只听着皇帝的语意,不是什么坏事,便皆带了笑意,朝信国殿下望去。
明苏拿出一小匣子,朝着上首笑道:“是大皇兄亲自炼成的丹药。”
“哦?”皇帝饮了酒,已是微醺,闻言,朝着明苏那端探了探身,扬了下下巴,道:“打开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殿中更是一点说话的声响都没了。
三皇子蹙了下眉,瞧着明苏手中的匣子便似瞧什么毒物一般。
五皇子则面上一紧,望向大皇子的眼中有些警惕。
大皇子则施施然坐着,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明苏将手中匣子打开了,里头是一层软软的绸布,绸布之上是枚鸽子蛋大小的药丸,棕黑色。
“儿臣方才还在与皇兄说,这么大,如何下咽?”明苏笑道。
皇长子抬了抬眼,道:“切开来,就着三春之水,每日口服一丸,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此言一出,众皇亲皆变了脸色,三皇子厌恶的目光更是自丹药挪到了长兄身上。
炼丹求长生,是自古便有的,可也是朝廷讳莫如深的。
世人虽不敢明言,却是人人心知肚明,天子若求长生,便与昏庸不远了。
殿上情形顿时有些紧绷。
郑宓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望向了明苏,眼中含着些猜测,明苏朝她一瞥,略略将下颔往下一压,这是一个极为轻微的,点头的动作。
郑宓心一紧,忽然一笑道:“三春之水可是有什么讲究?”
皇帝正眯着眼,远远地看着,他到底上了年纪,又饮了酒,看不清那丹药究竟是何模样,正失了兴致,闻皇后所言,便道:“不错,为何要用三春之水?”
皇长子站起身,身形清清飒飒,开口道:“班固《终南山赋》有云「三春之季,孟夏之初,天气肃清,周览八隅。」故三春之水,既得复苏之生气,又得天下九州之王气。”
皇帝一摆手:“笑话,水中哪有什么王气。”
众人皆跟着一笑。郑宓已知明苏要做什么了,心头砰砰直跳,只她信任她惯了。
虽觉不妥,眼下仍是决定替她圆过去,待之后,她寻她来细问。
她想了一想,笑道:“陛下说的是,依臣妾看,炼丹之术,皆是虚妄,否则秦皇汉武,那般功勋,也遍访了天下术士,为何不见长生?之后平庸帝王,更不必说。”
郑宓知晓往事,自知皇帝心结,他自负自大,最恨有人禁锢,这样的人必必然不会以为自己逊于旁人。她如此言说,他必会生出兴趣。
众人闻皇后所言,忙出声称是。
皇帝眯着眼,瞧了会儿,忽然道:“呈上来,朕瞧瞧。”
明苏手中的丹药便到了内侍手中,转眼放到了御案上。皇帝伸手,将丹药拿到眼前细观。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
皇帝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皇长子,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忽然将丹药放到嘴边。底下有人失声道:“陛下不可!”
皇帝停住了,缓缓地将丹药放回匣子中,大笑道:“拿回去吧。”
又望向皇长子,“若是十年后,吾儿依旧如今日貌,再来献朕丹药不迟。”
众人顿时大松了口气,纷纷笑着附和。五皇子更是道:“到时皇兄可千万不要吝惜仙丹,赐臣弟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