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了怔,“当然可以,不开心?谁惹你难过了,印鸿飞那臭小子吗?”
季昭华委屈地啜泣,终于明白为什么余心月让她早点回家看看了,不管在外受多大的委屈,始终有一个地方是她避风的港湾——
当然,是针对正常的家庭而言。
印家不在此列。
两天后,余心月和季昭华踏上家乡的土地。
季父把家业交给儿子后,在海外购置一块土地,与老婆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余心月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昭华不常回家看看了。她小脸苍白,靠在季昭华怀里,什么话都不想说。
季昭华心疼地说“晕车了吗?是有一点点偏僻,马上就到了。”
余心月把头埋在她温软的怀中,还是不想说话。
这是一点点还是亿点点啊?
又坐飞机又乘船又乘车的,颠颠荡荡几个小时,她现在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哪哪都疼。
季昭华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直到看见那排高耸入云的杉树,还有树下等待的人影。
她挂上笑容,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晃荡着身边的小孩,“月月!到啦到啦!快看,那是你妈妈种的树!”
余心月揉了揉眼睛。
还没下车,就被那排高大树木震撼,“哇!”
季昭华牵着她“别哇,不是这些,是那颗。”说着举起手,划过高大树林,最后落在树林前几棵长得矮小瘦弱,只到后面哥哥姐姐齐腰高的小树上——
当然也还是很高。
但和身后树林一比,就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孩。
季昭华在发呆,“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余心月往她身上一靠,合着眼继续睡觉,继续睡觉。
半梦半醒中,她梦到一桩旧事。
上辈子季昭华是因为父亲去世,和印鸿飞一起重回故地。余心月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回来之后,他们的感情就似乎变好不少。
印鸿飞竟然也会抽出时间,坐在窗边给季昭华弹吉他。
也是那时,余心月才知道,自己这个口口声声不屑音乐的舅舅,也曾是拨弄吉他逗弄姑娘的翩翩少年,没有那么市侩庸俗……她砸吧砸吧嘴,模模糊糊地想,幸好这世陪舅妈来这里的是自己。
这件事她知道就好了,季昭华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大概是夜有所梦,朦朦胧胧中,她梦见季昭华把离婚协议书甩印鸿飞脸上,忍不住痴痴笑起来。
季昭华:恩?小孩梦到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第62章 2000
余心月是被奶油浓汤的香味给勾醒的。
她躺在铺着羊毛毯的大床上,睁开眼,阳光从原木窗的缝隙里漏出。
在空气中浮动的,除了食物美妙的香气,还有草木的清香。
余心月肚子里的馋虫被唤醒,下飞机之后,她就没有吃过东西,现在觉得格外饿。
她墨迹地从床上起来,对面是一副壁毯,推开窗,新鲜的风吹入,眼前一片葱郁的绿色。
“哟,醒啦。”季昭华笑着走进房间,把热奶茶放在桌上,“刚想喊你起来,饿了是不是?”
余心月点头,“这里真好看呀。”
季昭华轻笑,“是啊,真好看,想永远都待下去了。”
余心月跟在女人身后,进入客厅,坐在火炉前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黑发浓密,笑容和蔼,肤色有点发黑。
“爷爷。”余心月乖乖问候。
季温琮笑道“月月呀,来这边烤火。这么一路是不是累坏了呀?”他埋怨自己女儿,“怎么不说月月和你一块来呢?不然我就让子淇去接你们了。”
季昭华哼哼,“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没有地位。”
季温琮说“你是大朋友了,怎么还吃小朋友的醋?”
这时乔涛端汤从厨房出来,朝老头子囔囔“还不快去端菜。”
余心月望去,女人看起来还只到中年,很有气质,一头自然卷泛着银光,写满岁月痕迹。
乔涛一见余心月就笑起来,“月月醒了呀,可累坏了是吧,都怪昭华,多大人了做事一点都不稳重,都不通知一下家里,让你受这个罪。”
季昭华“……”
气得她拧了老爸的手背一把,“还不去端菜!”
处在家里食物链底端的老父亲无奈地站起,乖乖去端菜。
蘑菇奶油浓汤装在雪白的瓷器里,配刚烤好的面包,喷香扑鼻。
自制的草莓果酱酸甜香糯,抹在金黄的面包上,一口咬下去,芬芳在口中爆开。
余心月想,这手艺也太好了吧!
难怪两个人窝在偏远的地方,不肯出去了。
要是自己老了后,能够和爱人远离尘嚣,来到这青山绿水的地方,每天对着湛蓝的天,碧绿的草,雪白的云,回家还能吃到这么香的饭,那该多好。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一晃,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余心月忙低头喝汤,不再多想。
吃完饭,一大家子沿着山谷散步。
抬头是覆着白雪的高大山脉,浮云缕缕,苍鹰划过湛蓝的天际。山坡上开满了花朵,走了没多远,一汪碧蓝湖泊映入眼帘。
余心月感慨“真美。”
季温琮哈哈一笑,“是吧,这还不是最好看的地方。”
“以前泓雨和鸿飞来这边玩的时候,总是要翻过山岗,到最里面的天坑去。”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印家的事,说起印家两个小孩时,还是满脸笑容,面露追忆。
余心月也跟着笑起来。
季昭华偷偷瞟过来,见她在笑,总算放下心。
余心月问“天坑要怎么去呀?”
乔涛“不能去不能去,那儿太危险了。”说着瞪男人一眼,“没事提起那地方干嘛,多危险呀,以前鸿飞差点出事。”
季温琮被老婆训得瑟缩一下,为自己辩解道“只是说说嘛,那地方最好看,是不是?”
乔涛冷冷哼了声,走到前头不与他并肩。
然而第二天早上,季温琮穿着运动服,准备带女儿和小客人去天坑探险。
他还带上瓶新鲜的草莓酱和面包,放在背包里,香气从缝隙里溢了出来。
季温琮贼兮兮地张望,确认老婆不在,才松口气地说“她呀什么都怕,咱们不带她玩,走吧,一起去爬山!”
白雪皑皑的山顶似乎就在眼前,然而一走起来,就好像无止无休。
从山中吹过来的空气清新冰凉,清澈的泉水汩汩从小路旁流过,水中带有没融化的积雪。
三个人的体能属季昭华最弱。
刚走到山脚下,她就瘫在一块石头上,不肯动弹。
余心月把抹好酱的面包递给季昭华。
季温琮看着她们笑“年纪轻轻,连我们一老一小都走不过,一看就知道没运动过,这样可不好。”
“哎呀,”季昭华捂住耳朵,“不许念经啦,你又不是唐僧,管这么多干嘛!”
季温琮听后,温厚地笑笑,问余心月“月月,累了吗?”
余心月摇头,“不累。”
“好孩子。”季温琮把面包给她,又问“最近外婆和舅舅还好吗?”
余心月微怔,旋而摇头,实话实说“不太好,外婆病了。”
季温琮叹口气“到这个年纪,病痛总会找上门来的。”
“好啦,爸,”季昭华想岔开话题,“说这个干嘛,我们现在是准备掉头?”
“掉头?”季温琮“才这么一小段路就想放弃,给我继续走!”
等终于到天坑,季昭华彻底瘫软,气喘吁吁。
天坑四面环山,中央一座天然湖泊,碧蓝湖面如上好翡翠,倒映出天空浮云与飞鸟的痕迹。
余心月抬头,丝丝缕缕的浮云在天际悠悠游荡。
伫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用黑石搭建的神坛。季温琮解说,这儿曾经是当地人祭祀神明的地方,他们深信,此处是神明的栖息之所。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概也会拥着这一汪湖水漫天星辰入眠。
然而无论景色多美,季昭华根本没心思欣赏。
她像派大星一样,大字型瘫在地上,头顶天空变成蓝色的海洋,飞鸟变成游动的鱼类。
“累的慌?”季温琮问。
季昭华喘气,没有回答他。
季温琮转而找余心月搭话“以前你外公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一家子来我们这里玩。你妈妈和舅舅最爱到天坑这里玩,他们几个小屁孩,像鸟一样从山顶滑下来,比赛谁最先到终点。夏天过来的时候,还会跳到湖里游泳,从这头游到那头,我家昭华总是输。”
季昭华“我赢过的!又没有一直输!”
余心月听老人说起自己母亲的事,脸上表情淡淡,拨弄着面前的草,但心里却情不自禁涌上一股热流,让她身子微微发颤,她也不懂这悸动从何而来。
但是,她坐在印泓雨曾经坐过的地方,与她一样望着如镜的湖面,身体同被青山绿水包围,仰头能望见与当年相似的天空——
她想,她终于与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有了一丝联系。
对于印泓雨的印象,也不再只是褪色照片上含笑的女人。那张照片似乎慢慢被填上色彩,她知道印泓雨喜欢吃刚烤好的松饼,知道她是个游泳健将,破水而出的身影像童话里的人鱼。
借季温琮之口,细节渐渐被补充,于是母亲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成为眉目生动,笑容温煦的人,有着故事诗歌里所有妈妈那样温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