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月微微笑起来。
连带她心里一直空荡的地方,也好像渐渐被填满。
“你知道你外公吗?”季温琮说“他是个心地很好的人,泓雨性格特别像他。我和他一起做过生意,大家都信服他,想买什么东西,就算没有钱,街上所有的店铺都会先赊给他。”
余心月摇头,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外公叫什么。
季温琮笑笑,继续说“泓雨也是很好的孩子,十几年过去,这边还是有人常常提起她,问她还会不会再过来。”
说到这,季温琮沉默了几分钟。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尝试转移话题“月月,你会吹叶子吗?”
余心月摘下一枚叶子,“会的!爷爷想听什么?”
季温琮眨眨眼睛,“我来教你一首我们这里的歌,以后唱给你的爱人听。来,我先吹一遍,你仔细听啊。”
“喂喂喂!”季昭华囔囔“孩子还小着呢,你怎么就教她早恋啊!”
但老少两个没有理她,已经开始研究起怎么吹响那首情歌。
风声沙沙,飞鸟掠过湖面,留下一串涟漪。
余心月想,要是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要把这儿的美景都拍下来,以后一张张给姐姐看。
这次旅行余心月觉得棒极了,季昭华却累得不行,回家就直接躺在床上,饭也不吃,而季温琮也没能吃得上饭,直接被老婆提溜着去面壁了。
等到晚上,余心月推开卧室的门,季昭华蒙着被子睡在床上。
她轻声喊“舅妈。”
季昭华揭开被子,有气无力地回“哎。”
余心月想,舅妈的体力真的不行,以后得督促着她好好锻炼健身。想着,她把晚餐摆在桌上,“不饿吗,吃点东西吧。”
季昭华累得没有食欲吃饭,但季温琮是饿了,闻着味溜过来,开始抢女儿的晚餐吃。
“有你这样做爹的吗?”季昭华抱怨“我要告诉妈妈。”
季温琮“有你这样做崽崽的吗,成天到晚就知道告状!”
“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啦,不服气你起来打我呀。”
季昭华一个枕头扔过去,被老头子灵巧地躲过。
“你还真打你爹呀,你不孝!”
“你为老不尊!”
“你无理取闹!”
“你冷酷无情!”
“……”
父女在房间里熟练地斗嘴。
余心月则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噙起微笑,原来世界上不只有印家那样冰冷到令人窒息的家庭。忽然两道犀利的目光齐齐投向她,她暗道不妙,就听季昭华说——
“月月,你给评评理,是不是这臭老头先挑的事?”
季温琮也望过去,“都这么大人了,还让小孩来评理,你也真是没长大,月月肯定会向着我的,我们下午还一起吹树叶了,是不是呀月月?”
余心月捂住嘴,坚决不表态。
季温琮哈哈笑起来,大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爽朗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直到被隔壁一声怒吼打断——“死老头子还睡不睡啦?滚出去!”
季温琮的笑容僵在脸上,乖乖滚出去,同时还不忘在兜里揣几个饼。
夜半时分,季昭华哄睡小孩,蹑手蹑脚地走出屋,与老爹一起坐在屋檐下。
面前皑皑群山,风从山川吹来,带些冰凉。
季昭华抬头,头顶是鳞状的云,薄薄的月光从云层透出,照在白雪覆盖的山峰。目光尽处,山脚村落里,还亮着一盏盏黄色的灯火,像是天上星星落在人间。
“明天要变天了。”季温琮说。
“恩。”
季温琮递过去一个饼“饿了吧?”
季昭华接住,不声不响地啃着。
“天坑那儿美吗?”
季昭华耸肩“没注意,都快累死了,还有什么心思去注意好不好看?”
季温琮笑笑,又问“如果中途到山脚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回来,你会回来吗?”
“那当然,要是月月肯陪我一起回来,谁愿意陪你这糟老头子受罪。”季昭华哼哼,埋怨道“我现在手痛脚也痛,浑身都痛!”
季温琮说“原来你还懂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
季温琮看着她,认真说:“觉得痛苦的时候,其实可以回头的,你回头,就看到家了。”
第63章 2000
季昭华沉默不语,用手戳戳悬在屋檐下的那束干花。
“唉。”
“唉——”
“唉————”
季温琮开始叹气,叹得一波三折。
直到闺女受不了了,“你在这唱戏呢?”
季温琮说“闺女长大不听话了,连老爹的话都不听了。”
季昭华收回手,干花在眼前悠悠荡荡。
“我不是不听话,以前我一直担心,如果我离开印家,月月该怎么办?她是泓雨姐姐的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以为余心月睡着了。
然而此时余心月躺在床上,沉默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原来之前舅妈不离婚,是因为担心自己吗?
“她长大了,会走自己的路。”季温琮笑笑“说句自私点的话,你才是我的孩子,我更考虑你留在印家该怎么办。这几年你过得不开心吧,其实我和你妈一眼就看出来了。”
季昭华“恩,不开心。”
“以前就该拦着,不让你嫁给那个混小子了,我们算是看走了眼。”季温琮叹气“你出嫁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季昭华扯了扯嘴角“我问你的事可多了,我哪知道是什么问题。”
“那时候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季昭华一怔,随即为当初那个幼稚的自己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但是我想说。当年我跟你说,嫁过去你就知道了。”季温琮停顿半晌,才黯然低头“是我错了,昭华,如果有种感情让你觉得痛苦,你就应该考虑放弃了。爱情应该是让人开心的。”
“如果,”他长长叹口气“如果你还是执意要留在印家的话,我听说了他们的事,那点钱我来出吧,让鸿飞长个教训,以后也对你好点。”
季昭华咬了咬唇“我看上去这么没用吗,还要你们给钱,我现在可有钱了。”
“是是是,老爹操心太多,又被嫌弃了。”
季昭华“我没有嫌弃。”她攥紧手,低声说“我只是不甘心,只是有点不甘心。从前,小时候,他给我弹吉他,还说……爸爸,你说人为什么会变这么快呢?”
季温琮揽住女儿的肩,“男人的话最靠不住,你不是还看过书,以前刘彻说要给阿娇起座金房子,金屋藏娇,结果呢,还不是让卫子夫当了皇后?”
“男人都是狗!”
季温琮笑容僵了僵,讪讪摸摸嘴角“也不全是吧,不过像你爸爸这样的好男人,嘿,那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季昭华被他的自恋逗得笑出声,仰头望着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月亮,“爸爸,你说得对,月月长大了,我也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她轻轻叹气“我太累了,如果让人这么累,那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感情。”
她指着高高的山岗,说“我记得小时候,我、泓雨姐姐,还有他一起从那儿跑过去,那时山坡上开满了花,我们摘着花,跑到湖边去,姐姐会用野花编花环,他就坐在石头上,给我们弹吉他。”
“有时候,我真想回到过去,泓雨姐姐还在,他也没有变,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永远不会长大,迎着风跑就是一件顶好玩的事了。”
季温琮拍拍她的肩,“人总是要长大的。”
季昭华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把自己蜷起来,“月月都长大了,泓雨姐姐在天上,肯定会为她骄傲吧,这样优秀的孩子。”
“你有没有想过,帮月月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季温琮想想,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毕竟印家对那孩子这样,要是能找到她的生身父亲,就算比不上印家富贵,但至少,能够让她累了的时候也有个回头的地方。”
季昭华摇头“别说难找了,万一找出来,又是一个像印鸿飞那样的人怎么办,而且要是人家结婚了呢,月月不是更难堪?”
“你这么不信泓雨的眼光?”
季昭华努嘴“抛妻弃女的,能是什么好人,不管什么原因,他离开泓雨姐姐,连争取都不争取,别说月月了,我也不会原谅他!”
季温琮双手握在一起,“其实,也不能够怪那个孩子,当年的事……我知道一点内情。”
季昭华身体挺直,“什么内情?快说!快说!告诉我那个渣男的名字,我要去扒了他的皮!”
季温琮揉揉眉心,“不是渣男,从某方面来说,他也是个受害者,月月睡着了吧?”
季昭华点头“睡啦睡啦,快说。”
“泓雨后来和我写过信,说了下这件事。”季温琮叹气“本来她瞒着家里和那男生好,没说出自己家里的情况,甚至不敢说真名,让男生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贫困大学生。”
季昭华笑道“贫困大学生?也亏姐姐想得出。”
“后来他们的事被印家发现,她妈妈知道男生家里条件不好,找几个人上门一顿闹,那时候男方妈妈生病了,病重,因为这件事病情加剧,没多久就去世了。”
季昭华笑容褪去,捂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
“泓雨一直很愧疚,本来我可以帮忙,她却拒绝了我的建议,发生这件事,她和那个男孩已经不能回到过去,你知道的,一旦掺杂至亲生死,再纯粹的爱情也有生出裂缝。”
季温琮又重重叹息,似乎觉得十分可惜。
“男生不知道她怀孕了,信里泓雨也没有告诉我他最后怎么样了,不过那孩子学业很好,以后发展应该不错。”
季昭华怔了半天,才愤愤说“我就知道印家人除了好事,什么都敢做!泓雨姐姐这是被他们害死了吧,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这些个妖怪来反对?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气也没有办法。毕竟当年的事,不好说谁对谁错,站在印家那边,不想女儿嫁给一个穷学生,其实我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