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昉大伞站在雨里,冷冷看着车灯消失在浓稠的黑夜中。
路上湿滑,车辆稀少。
秦瑄煌仓皇如丧家之犬,东奔西走,甚至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把车停在路边,抽了口烟,暗红的烟头一明一暗,在黑暗里闪烁不定。
掐灭烟后,他冷静几分,决定回韩江找自己的心腹,再作安排。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秦瑄煌猛地抬起头,灯光把他的脸照得死白死白,对着白茫茫刺目灯光,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
这几天余心月日子过得非常舒心畅意,唯一不快的是颜霁老拉着她做情感顾问,打搅她和姐姐的二人世界。
她翘着腿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秦卿在一旁处理工作。
“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颜霁在那边崩溃打字,从感叹号里就能看出她到底有多崩溃:“?????为什么刚说完是好朋友,又说如果以后我找对象,她会不开心???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余心月抿唇轻轻笑了笑。
秦卿瞥她,“什么事这么好笑?”
余心月把手机屏幕晃了晃:“阿霁喜欢上雅雅了,不知道怎么表白。”
秦卿:“顺其自然就好。”
余心月噘嘴:“哪能顺其自然呢,你就瞎说,当时主动的又不是你,哼,你当然可以顺其自然,要是我跟你一样,等十年我们也不一定能在一起。”
秦卿说:“是我主动求婚的。”
余心月:“那是我主动表白的。”
秦卿:“是我主动提出交往的。”
余心月:“是我主动滚床单的!”
说完空气中几分凝滞,对面的女人耳根微微发红,手指僵住,垂了垂眸。
余心月扑棱声笑出来:“好嘛,是你主动送上床的,这样说好不好?”
秦卿半是埋怨半是嗔怪地看她一眼,低头继续处理事务。
余心月重新看手机,屏幕早被塞满,短短几分钟颜霁就给她发了十来条消息,整个人仿佛变成只暴躁的土拨鼠,说一句话就要“啊啊啊啊啊”半天。
“你就,直接表白吧。”余心月很没心没肺地回:“别墨迹了,再墨迹你又想等个十几二十年吗?直接冲上去说你喜欢她,就像姐姐我当年一样,最好一边哭一边说,这样就算雅雅生气,也不会打你。”
颜霁:“……”
过几分钟,她又发消息:“哎?秦瑄煌现在怎么样了?”
余心月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在icu里,没死,只剩半条命。”
颜霁:“秦家那个老爷子知道这事吗?要是知道他不得重新站出来。”
余心月:“不知道,但他也只剩半条命了。”
那晚雨夜,秦瑄煌被卡车撞到,出了车祸,几天来一直在ICU里抢救。
死是没死,高位截瘫,后半生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本来给他准备好的精神病房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外面谣言漫天飞,说这场车祸是秦卿做的,豪门阴谋论充塞舆论各个角落。
要不是余心月那天和秦卿在床上翻滚,好几个小时都卿卿我我,手机震动无数次才收到秦瑄煌出事的消息。她估计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阴谋。
实在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二十年前,秦瑄煌设计用车祸害死秦烛的恋人,导致秦烛选择自尽,而现在秦瑄煌自己也出一场车祸,简直像天降正义。
这时秦卿手机震了震,她拿起瞥了眼,对余心月说:“他醒了。”
余心月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嘴角弯了弯又立刻绷紧。
秦卿:“想笑就笑吧,我没把他当哥哥过。”
闻言,余心月这才笑吟吟地挽起秦卿的手:“我们去医院看看他吗?”
她真想知道不可一世的秦瑄煌,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只能靠别人打理衣食起居,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女人站起来:“好,先换衣服吧。”
秦卿换上的是件黑色西装,和出席秦烛葬礼上的那件款式相同。而余心月则是穿着件深色连衣裙,举起清凉油,在自己眼睛下抹了抹。
秦卿蹙眉,对上她泪汪汪的眼睛:“这是干什么?”
余心月不停流泪,脸上却带着笑:“嘿嘿,等会你就知道了。”
医院外面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记者,两人从车中出来的时候,立刻被记者们围住。
问的无非是旁敲侧击秦瑄煌车祸到底怎么回事。
秦卿面色清寒,一句话都没说,而余心月低着头,垂着的眼睛红肿,抬眸,里面水汪汪的,氤氲着层水雾:“我们也很难过。”
她轻声说:“大哥毕竟是卿卿的兄长,从小一起长大,外面说他们再怎么不和,也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说着,泪珠从雪白的脸颊滑落,眉微微蹙起,快步挽着秦卿一起走进医院。
转过身,她的嘴角就扬了起来。
第116章 2010
秦瑄煌现在还不能动,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比白床单还白。
余心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起初见的时候,青年走入紫罗兰,不可一世,看人从来不用正眼,计家少爷都要给他充当狗腿子——
谁能想到今天?
“你、你们……”男人的嘴唇苍白干裂。
余心月:“怎么弄的,都不给哥哥倒一杯水的嘛?”
她笑吟吟地倒满杯水,放在床头,“大哥,我放在这里,你自己拿吧。奥,”她微微睁大眼睛,捂住嘴:“我忘了,你连水都不能喝了。姐姐,我们以后得多给大哥找几个护工。”
秦卿:“嗯。”
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淡色的唇微抿着,没有开心,也没有悲伤,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秦瑄煌:“把我弄成这样,你开心了?”
秦卿说:“月月,你先走吧。”
余心月迟疑地“啊”了声,不情不愿地看秦瑄煌一眼,本来还想继续气气他的,但秦卿都开口了,她只好乖乖离开。
“你后悔吗?”秦卿问。
“后悔什么?”
秦卿:“把小烛逼死,你后悔吗?夜里有没有做过噩梦?”
秦瑄煌扯起嘴角,因为虚弱,声音断断续续的,但秦卿耐心听他说完。
“逼死?我只是让人把她那个没用的男人弄死,秦家的女人就算死,也不能嫁给那种平庸无能的人。”
“所以你就让她去死?”
秦瑄煌:“是我逼她的吗?都是你把她宠坏了,让她相信什么爱情,不肯嫁给计傅,像个傻子一样天真……”
“啪。”
话音未落,秦卿干脆利落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秦瑄煌下肢没有知觉,但脸还是疼的,咧了咧嘴。
秦卿收回手,目光冰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连带妹妹那一份。”
秦瑄煌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哥哥,”她喊着这个词,嘴角往上扬了扬,眼睛暗沉沉的仿佛装着深渊,“本来准备了一个精神病院,让你住进去过下半辈子的,看来小烛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你太轻了。”
她勾了勾嘴角:“坐在轮椅上的精神病人,这个身份你喜欢吗?”
秦瑄煌猛地睁大眼睛,片刻,惨然笑起来:“有本事杀了我呀。”
秦卿直起身:“我不会动你的,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哥哥,以后的几十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走出病房,她看见余心月抱臂,斜斜倚着墙,小脸微微抬起来,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秦卿眼中阴翳一荡而空,深黑的眼睛有光漾开。
余心月听到脚步声,笑着迎上来:“怎么样?”
秦卿:“没什么,只是叙了叙旧,说起点过去的事。”顿了几秒,她说:“等会陪我去看看小烛吧。”
余心月点了点头,轻轻抱了抱她。
——
墓碑上的少女很年轻美丽,嘴角挂着微笑,眼睛没有秦家人那么黑,阳光揉进瑰色的眸里,映得她明亮又澄澈,停在最好的时光里。
余心月弯下腰,送上一束白菊花。
秦卿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盯着墓碑上的少女,不发一言。
“小烛,”余心月牵起秦卿的手,弯了弯嘴角:“我会好好照顾你姐姐的。”
一阵清风拂过,天边晚霞格外绚烂,瑰紫玫红交错,把云朵染上淡淡胭脂色。
仿佛少女回头羞涩地笑开,脸上晕起淡淡的红。
秦卿反手握住余心月,冰凉的手指和她交缠,握得很紧。
“小烛,这是我的爱人,姐姐过得很好,不用再担心了,那个……”她微微顿顿,眼睫垂落,“那个害你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下场,你可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以后记得找个平常但很爱你的人家,找个平平凡凡但是很爱你的恋人,好好过下去。”
余心月偏头,望了望她。
女人微垂着眸,眼睫在脸上落下淡淡阴影,夕阳浅浅扫过白雪般的肌肤,柔和了她冷硬的弧线。在秦卿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情绪。
自责、歉疚和释然。
“对不起,那时我没有保护好你。”秦卿低声说,表情寥落,沉沉压在心底十年的负罪感终于能够宣之于口,“你不要怪姐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