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不干啦 第159章

  清风缓缓吹起,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替她擦去眼角泪珠。

  余心月更用力地握住她。

  “在那一边看见了妈妈吗?跟她说声,我很爱她,对不起。当年,”秦卿竭力抑制住发颤的声音,然而一开口,吐出的还是破碎泣音,“总是让她很担心。”

  她红着眼睛,被余心月抱在怀里,轻轻靠在爱人的肩膀上。

  两人在夕阳里相拥,天边一轮将堕的红日。两侧萋草离离,坟茔寂寞。

  想起往事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缺憾。

  就算有千万种理由推脱,也情不自禁问自己,倘若当初,做得再好一点又会如何呢?秦卿在深夜里质问过自己千万次,每次想起,心里就像一片空荡的荒野,能听到风空落落呜咽的声音。

  而如今,她抱住余心月,终于释然放下过去。

  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而有的人,遇到另一个人,就治愈了余生。

  她们互相拥抱,对方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彼此的骨血中。

  好像回到那个雨夜,透过彼此的眼睛,看到彼此心中的伤痛,然后相互舔舐伤口,治愈彼此。

  但是,还有一件事。

  秦卿轻轻叹了口气。

  ——

  小汤山疗养院。

  一场冷雨过后,秦离儒的身体状态更坏了,连冷风都不能吹。

  他不知道秦瑄煌出事的消息,每天坐在窗前,看屋外那株挂满枯黄树叶的榕树。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家里也有一株这样的树吗?”

  杨昉坐在他旁边,笑道:“是的,比这里还要大一点,树龄有大几十年了吧。”

  秦离儒说:“是她种下的,她只爱伺弄花草,当年那院子,多漂亮。”

  杨昉笑笑:“是啊,池塘边还结着槐花,跟小喇叭一样,小卿她们喜欢拿花做花环,戴在头顶上,还爱吸花里面的蜜水,说是甜丝丝的。”

  秦离儒表情更加黯然,脸上像蒙着层秋霜,瞬间颓然老去。

  “小卿她们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过。”

  杨昉安慰他:“您只是太忙了,不怎么看见孩子们。我每天呆在院子里,才有机会陪着她们。”

  秦离儒垂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他当年没有在意过,花园的花有多美丽,女孩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有多动听。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生意重要,那时的他,冰冷而无情,从来不把感情放在眼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往上爬的工具。

  所以现在,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大概是报应吧。

  秦离儒哑着声音,“我真是老了……”

  他沉默几分钟,又说:“小卿她们不管,我对瑄煌那么好,他居然不来看我。”

  杨昉表情复杂,上前轻抚老人虚弱弯曲的脊背:“老爷,我陪着您。”

  秦离儒指了指抽屉,“把那边铁盒子里的东西拿过来。”

  杨昉听话地过去,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铁制的盒子,是从前流行的月饼盒,上面还绘着花好月圆,家家团圆。

  秦离儒没有打开盒子,捧着它,黯然地闭上眼睛。

  杨昉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便问:“老爷,里面是什么?”

  秦离儒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杨昉,你说,我从前是不是真的错了?”

  “老爷,你已经很成功。”杨昉回避这件事,说起其他:“光云在小卿手里,一定会越来越好。老爷,你还记得你刚来到韩江时说的什么吗?”

  秦离儒手指动了动。

  杨昉沏杯清茶,茶香袅袅,他在白汽里看着老人:“你说你要成为人上人。”

  那个刚来韩江的愣头青,蹲坐在码头,和伙夫们一起啃馒头。说到以后想干什么,大部分人都是想娶个漂亮老婆,生几个乖乖的小孩,偏他身上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出口就是:“我要成为人上人。”

  满堂轰然大笑,大家都在笑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只有杨昉没有笑,他对上那双暗沉沉的眼睛,看着青年野心勃勃的面容,把这句话记下来,记了一辈子。

  结果没有出乎杨昉的意料,秦离儒果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成为真正的人上人。几十年前还会有人说他是个小白脸,但现在没人再敢谈起。

  “老爷,你已经成为人上人,已经实现当年的抱负,为什么还会后悔呢?”

  秦离儒喃喃:“是啊,为什么我会后悔。”

  他衰老虚弱的手掌攥了攥,什么都没有握住。

  说人上人时的意气风发,就像风一样从掌中飞过,他曾经以为自己握住了它,摊开手,却发现只是一场空,仿佛一场梦。

  他手里什么也没有。

  秦离儒喃喃:“这世上有后悔药买吗?”

  杨昉叹气:“哪有什么后悔药,老爷,你不要想太多了,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谁都要抬起头来看你,你还记得当年和我们一起打工的人吗?”

  秦离儒:“他们?”

  杨昉把茶晾到温热,递了过去,秦离儒没有接,于是他把茶杯放在窗台上。

  一缕白汽飘起。

  “好多人都已经死了,那场□□还记得吗?十来个人没挨过去,我还听说,身体最好的那个,前几年得了癌症,没钱去医院,治疗都没有做就死在家里。”杨昉搓手,“活着嘛,就是这样,你已经比那些人要好得多,晚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堆护工照顾。”

  秦离儒默然半晌,虚弱地说:“可是,“我都要死了,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

  数天后,秦卿终于来看他了。

  这时秦离儒已经病得不能从床上支起身体,老得像颗快死的树。

  秦卿坐在床边,“爸爸。”

  秦离儒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牵一牵她,秦卿收回手,不顾老人祈求的眼神,表情冷漠。

第117章 2010

  “小卿……”

  秦卿:“爸爸,我来是有个消息告诉你。”

  秦离儒皱了皱眉,“什么事?”

  秦卿:“哥哥疯了。”

  老人瞳孔紧缩,脸上流露出痛苦与惊讶的表情。

  而秦卿回眸,专注看着。

  “你、你说什么?”秦离儒努力想直起身体,但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秦卿拿出录像,里面的男人大喊大叫,和疯子无异。她瞥见秦离儒痛苦神色,又添道:“他承受不了您把光云给了我,又被星觉他们一步步逼得厉害,就突然疯掉,老是囔着见到了妈妈和妹妹。”

  秦离儒睁大眼睛,眼前阵阵冒着昏黑,他想说话,喉咙里只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在转动。

  “不过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秦卿垂着眸:“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秦离儒这才松口气,攥了攥床单,颤巍巍地扬起手指,指着木桌上的铁盒:“小卿,帮我拿过来。”

  秦卿拿起铁盒,眉微微挑了挑。

  秦离儒闭着眼睛:“打开它。”

  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时,秦卿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病榻山的老人。

  “我一直都留着的,其实……”

  那是一张撕成两半的画,上面布满褶皱。

  秦卿当然记得,小时候她曾经喜欢过作画,并且精心绘制一幅画,作为给秦离儒的生辰贺礼。但是那张包含着孩子对父亲濡慕的画作被撕成两半,紧接着秦离儒走到她的画室,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一边烧一边羞辱贬低她的梦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年幼的秦卿身上,她攥紧双手,小脸通红,眼里憋满泪珠,想一头钻在地缝里去。从此以后,秦卿再也没有握起过画笔,直到遇到余心月。

  只是没想到当年的那副画没有被烧掉,而是被秦瑄煌给存了起来,一直到如今。

  她捧着画,百感交集,又回忆起那时的无助难堪,鲜血从全身涌上头顶,她好像回到当时,站在一片飘飘荡荡的小舟上,四面都是深黑汹涌的大海。

  秦离儒看她失神,以为她有所触动,想借此来拉近和女儿的关系:“那时,其实我总在后悔……可是你生在秦家,不能任性,你看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秦卿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拿出打火机,把画纸点燃,“也不需要了。”

  秦离儒瞪大眼睛,抬了抬手,至半空无力跌下:“小卿你……”

  火舌舔舐白纸,很快只剩一地的余烬。

  秦卿:“烧掉了的东西,还能够回来吗?”

  “你还是怪我。”秦离儒叹了口气。

  秦卿摇头:“我不怪你。”对上老人惊喜的目光,她木然地说:“我恨你。”

  秦离儒喃喃:“原谅我……”

  秦卿:“原谅你是妈妈和妹妹做的事,我只能送你去见她们。爸爸,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照顾好哥哥吗?”

  秦离儒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直直看着她。

  “哥哥下半身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秦卿笑笑,“如果治疗恢复得好的话,也许手可以动动?”

  “你、你……”

  秦卿好整以暇地坐着,看他挣扎想坐起来,“发疯跑出去,出现车祸不是很正常吗?就像小烛当年的爱人一样,你还记得那人的名字吗?”

  秦离儒手颤抖着移到床边,拽住秦卿垂下衣角,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嘴唇不停哆嗦:“你放过他、你放过他……”

  秦卿表情漠然,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把衣角扯出来。

  “小烛也这样求过你,你放过她了吗?”

  她嗤了声,嘴角扯起极小幅度的笑,“放心,我会照顾好哥哥的,让他活下去,余生……像你现在这样。”

  心里的黑暗与疯狂在这一刻疯狂滋长,她阖了阖眼睛,掌心攥紧又慢慢松开。再睁开眼时,恢复从前的冰冷与漠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