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姐说…说把多余的衣物发给那些灾民。”
叶久微微眯起了眼睛,举了举手里的布,“多余?”
微雨低着头嗯了两声,偷偷把布往回抻,“对对,多…多余的……”
叶久把布一甩,一步跨上了马车,弯身钻了进去。
大概是刚才微雨走得匆忙,此时里面的座子都翻开着,露着下面的柜子。
叶久伸手刨了两下,里面只余下两个包裹,一个是平常的物件,而另一个摸起来软软的。
叶久伸手打开,里面各式六样,全是自己的衣服。
没错,只有自己的衣服。
连那件浅蓝的女装都还好好的放在最底下。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气笑了。
叶久手指捏着柜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包袱提了出来。
微雨站在车外,看着叶久两步窜上马车,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她转头看向祁韶安,只见她家小姐竟还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陆林从马车一边绕过来,悄悄看了两眼祁韶安,又看了看微雨,一头雾水,“微雨,小姐站那儿干嘛呢?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抓紧进城……”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突然窜下一个人影,吓得他差点拔刀。
陆林仔细一看,原来是叶久。
他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叶大哥,你吓我一跳。”
“把这个给那些灾民发了。”
包袱落到怀里,因为没系紧,里面的衣裳差点掉出来。
陆林扒拉了两下,大吃一惊,“叶大哥,这是你的衣服啊,给了他们你穿什么?”
然而叶久并没有看向他,目光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人儿。
此时祁韶安也在看她。
目光交汇,相视无言。
祁韶安咬紧了唇,她知道叶久气她自己偷偷把衣服送了人,甚至还自作聪明的支开了她。
阿久的面色看不出什么表情,可越是这样平静,她心底就越是慌乱。
祁韶安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陆林抱着一包衣服摇头离开。
这一刻,她好像有点理解阿久刚才的心情了。
叶久看着十步之遥的小丫头微偏着头,腰板笔直的站在马车旁,即使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可在她心底,仍旧那么单薄。
她承认自己今天幼稚了一把。
明明冬衣已经不多,尤其是韶儿把衣服一件不剩的送人了以后,不管怎么看,留下自己这点衣服,都是个明智的选择。
可她不想这么理智。
一路行来,越往北天气越寒,韶儿身体本就不好,本以为裹得严严实实的起码能保她不受风寒之扰。现在倒好,这小妮子一股脑全送出去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样子。
叶久又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就刚才那短短一眼,她知道,祁韶安都明白了。
“公子,东西已经发完了。”
陆林和微雨前后脚回来,叶久点点头。
“上车。”
陆林应了一声去牵马,而微雨环抱着包袱皮站在原地,看着叶久的背影,叹了口气。
祁韶安攥了攥拳,鼻头一酸。
她不记得阿久什么时候发过脾气了,好像很早很早以前,久到自己快要觉得她可能就不会生气。
阿久几乎事事顺着自己,而她也似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
祁韶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怎么做。
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道理,这一瞬间,只觉得脑袋发昏,什么都用不出来。
她攥紧了拳头。
“又掐自己。”
耳边突然想起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祁韶安有些不可置信的晃了下身子,以为自己幻听了。
“走了,我们上车。”
一只手捉住了自己的拳头,细长的指尖伸进了紧密的指缝,撬了开。
“手怎么这么凉,走,我们快回车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关心。
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阿久总是无微不至,从未变过。
祁韶安吸了下鼻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叶久愣了一下,怀里的人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她清楚的感受到了祁韶安心底的不安,甚至还有丝丝的委屈。
她轻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样赌气,是真的幼稚。
她伸手抚了抚祁韶安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我的韶儿就是善良。”
祁韶安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
临江县里,比东明县萧条了不止一点半点。
整条街基本上没有几个开着门的,就连粮铺布庄,都关了门。
叶久脸色越来越沉。
她以为这里的粮食衣裳会更贵一点,却没想到根本不是价格问题,而是压根买不到。
所以这次的问题,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得多。
叶久能想到的,老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于是几人刚找到落脚的客栈后,老先生就把叶久叫了过去。
“堇儿,此事已超乎我的预料,万万没想到这里会到了流民遍野的地步。”
叶久抿着唇,细细数来,“就在城门那儿看来,这些灾民缺衣少食,看不起病,居无定所,这样下去…很容易出事。”
老先生沉着声音,“没错,显然这的县令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才不让他们进城。”
叶久哼了一声,“是啊,只要城里不发生动乱,他那乌纱帽就还能两边翘,到时候随便安个什么名头,这些灾民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事。”
老先生沉思片刻,“我原本还欲面见县令,现在看来是没什么用处了。”
叶久却摇摇头,“不,还是有用的。”
老先生一听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威逼不成,利诱可行。”
叶久看着老先生,接着解释道:“县令不让灾民进城,无非是为了他头顶的乌纱帽,既然他极其在乎他的仕途,那反而好说动。”
老先生捋着胡须,示意她接着说。
叶久突然一笑,“您说,如果此时有人出法子说能助他摆平问题,既能得了名声,又不伤他根基,他会怎么做?”
老先生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思索片刻,浅笑道:“看来堇儿已经有了法子。”
他没等叶久反应,便伸手把令牌掏出来,朝她递过去,“此事就交给堇儿了,明日我去临江各个粮商米铺转转,我们分头行动,早一日解决了此事,外面的灾民便多一份生机。”
叶久点头接过,郑重道:“定不辱命。”
……
叶久从老先生房里出来时,客栈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有小二还坐在桌子边,打着盹。
叶久照例叫人给汤婆子装了热水,看着格外冷清的客栈,微微叹息。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手里会握着那么多人的性命。
她收起心中的怅然,往屋子走去。
屋子很好找,因为一排屋子只有那间还亮着灯。
叶久心底一股暖意。
不论自己多晚回来,那里总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
她迫不及待的推开了门,她想赶紧见到躺在自己心窝子里的人儿。
客栈里比较简陋,没有屏风,于是叶久一推门,就看到了刻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容。
祁韶安闻声瑟缩了一下,连忙抬头,在看到是叶久后,才放松下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
叶久单手解了披风走到窗前,把汤婆子放到她的手里,才发现祁韶安手里似是抱着什么东西。
她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是那天自己穿的浅蓝色衣裙。
叶久脑子里净是疑惑,“它怎么在这儿?”
自己明明让陆林拿去送了啊,难不成自己长腿跑回来了??
祁韶安抚了抚上面的云图,缓声道:“我让微雨拦下了这件。”
叶久看着这阴魂不散的大码女装,太阳穴直突突。
“阿久穿的衣裙,我想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