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祈久安 第363章

第260章 谈过往

  褚尚章身体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他目光落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缄口不言。

  叶久也没指望他会自己说,便替他继续说下去:“你虽不算少年英才,但也是平步青云,一上手就是京兆府从五品掌书记,前途不可限量,结果,还是栽在了‘情’字上。”

  她静静看着褚尚章,面上挂着淡笑,语气玩世不恭,像是在说一件市井传言,“郑太妃自幼混迹于军营,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那时郑太妃飒爽英姿,壮志豪情,深深的吸引了你的目光。”

  “然而不巧的是,我父受任于郑大将军麾下,深得将军器重,因此也与郑太妃结识,甚至有时一同切磋武艺,然而这一切被你看在了眼里。”

  叶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椅子扶手,看着褚尚章攥拳薄怒的模样,轻轻摇头,“眼见不一定为实,你以为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褚尚章微微弯着身子,良久,才道:“真相就是真相,若不是郑启有意将幼惜嫁于林复,怎会一直拖到二九年华依旧云英未嫁,又怎会最后嫁给了……嫁给了……”

  褚尚章突然激动起来,叶久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替他补全:“嫁给了先帝,陷入宫院之中,受人嘲讽,敛去一身风骨,勾心斗角,机关算尽。”

  褚尚章两眼瞪着叶久,她的话不好听,可也是事实。

  二十几年风风雨雨,他什么没瞧见,什么没听到,只是无论沧海桑田、风云变化,曾经那飘逸洒脱的人儿,却一直留在他的心里,从未变过。

  甚至,连和那个人的孩子,他也愿意拼上全力去帮。

  只要她想要,自己统统可以给。

  曾经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叶久看着褚尚章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泛着红血丝,嘴角却绷得紧紧的,不发出丁点声音。

  那一刻,她稍稍有些怔愣。

  爱而不得,最是心殇。

  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评说的。

  她眸子闪了闪,捏紧了拳头。

  可纵使不甘,也不能成为谋害别人的理由。

  “郑太妃嫁入皇宫之后,你心中愤懑,便远离了京城,到颍州当了知府,然而,你把这一切都归咎在我父亲身上,终于,在正元八年,你找到了机会。”

  “那年南疆与诚王勾结,撕毁与康盛之盟约,举兵犯境,我父率领三万鹰虎营精兵迎战,然南疆攻势强硬,我父亲虽久经沙场,却也感到了吃力,于是便向朝廷请求增援。”

  叶久说着顿了顿,她看着那只格外明亮的天窗,接着开口,“可所有塘报全部被诚王拦截,所去信使无一人归来,我父亲自然也知道其中定然出了事情,然边境战事吃紧,粮草也告急,他不得已,把求助的对象转向了你€€€€曾经的旧识,且在传信必经之路上的颍州知府身上。”

  叶久说着忽然苦笑了一下,“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费尽心力派人乔装打扮拼死送去信,而这位旧友却早已失了良知,在接到近乎泣血之书时,他非但没有想怎样施以援手,反而把它扣了下来,甚至拟写了一封检举信,待事发后,好为自己谋出路。”

  褚尚章眼睛里明显带了一丝慌张,他嘴唇轻颤,矢口否认,“你胡说!你个黄口小儿,怎会知当年内情!”

  叶久冷笑一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抖开,“我能知道,还不是托了您的福,我父亲笔所书求援之信,就从你家书房的密室里找出来的,怎么,你难道还要我读给你听吗。”

  褚尚章脸色大变,他白着脸,不断摇头,“不……不要读……”

  “哦~不读啊?”叶久目光扫过信上每一个角落,“我父字字恳切,血汗之言,忠魂之意,褚伯父就这么听不得啊。”

  她随后自顾自的点点头,“也是,林帅率二百残兵拼尽最后一滴血,死守岭南河谷,即便全军覆没,南疆铁骑踏过尸身,也未曾后退一步,可直到倒下,都没有等来朝廷的援兵。”

  “三万英魂,枉死边疆,褚伯父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听见一声声嘶吼,还有一道道血光……”

  “你住口!你住口!”

  褚尚章突然发起狂来,挣得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

  叶久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甚至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与之平视:“用同胞的血换来的地位和荣耀,褚伯父,香吗。”

  褚尚章疯了一样扑过来,想将叶久手里的那镌刻着肮脏与阴暗的信撕碎,然而铁链拉直,他的身体剧烈挣扎,却依旧近不了叶久的身,良久,他缓缓地滑跪到了地上。

  “是他……是他毁了幼惜……是他毁了……”

  褚尚章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前倾,喃喃自语。

  “是吗。”

  叶久直起身,把玩起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的翡翠镯子,轻笑道:“眼熟吗。”

  褚尚章抬起腥红的眸子,看了两息后,瞪圆了眼,“这是……这是郑……”

  叶久轻轻摇了摇,“郑太妃送给我母亲的,想来二十几年了吧。”

  褚尚章愣了片刻,“给你娘的?给你娘……”

  叶久随意笑了一下,“你永远不会懂的,因为你的狭隘,让你整个人生,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褚尚章眼里充满了慌乱和迷茫,在花白的发丝胡须下,显得格外可怜。

  “你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叶久不紧不慢的收起来,坐回了椅子上,似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也好啊,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褚尚章忙不迭点头,“你说,你说。”

  “云城的褚府,是你什么人?”

  褚尚章愣了一下,眼里带了点点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回答便是。”

  “是我远方外甥。”

  “那他为何无缘调离了京城?”

  褚尚章有一丝犹豫,但还是答道:“家事。”

  叶久眉角微扬,坐直了身子,“家事?那好,我问你,你这外甥,和前任吏部尚书祁正则,到底有什么关系?”

  褚尚章一下顿住了,他看着叶久漆黑的眼眸,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叶久冷冰冰地看着她,掩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捏着扶手,才看看压住胡乱跳动的心。

  褚尚章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小瞧了你,你就是那淤泥里的水蛭,给你一点空隙,你便能吃到人骨髓里。”

  “罢了,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我那外甥是祁正则的门生,也是我按插在贤王那边的内应,与祁家交往甚密,前年二龙相争,也是他与我报的信,沐王殿下这才有所提防,反将了贤王一军。怎么,这祁家又碍着你了?”

  叶久闭了眼,深呼吸了三次,才将心头的火气摁了下来。

  又是他……又是他……又是他!!

  她现在恨不得把面前这畜生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先前北宵的密信中只查到这两人的舅甥关系,以及外迁时间的巧合,她也只是怀疑此事可能与祁家倾覆有关,只是没想到,事实会是这么让人恼火。

  “小事么……”叶久仰了仰头,把眼里的泪逼了回去,“像你们这种只在乎自己的人,其他所有人都是蝼蚁,根本不值一提吧。”

  “好在,你这样的‘巨人’,将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任后世谩骂,‘流芳千年’。”

  褚尚章闻言却是不恼,嘴角挂着狞笑,道:“那又如何,生前恣意,谁又管它身后名。”

  “只不过你这样忠君爱国的奴隶,一样要下来陪我,陪我这个罪人哈哈哈哈哈。”

  邪气的笑声回荡在牢房里,褚尚章阴恻恻的看着叶久,道:“哦对了,不止如此,还有你那个相好,还有薛青迟,统统下来陪我。”

  他咬着牙,眼白占据了大半眼眶,“我告诉你,没有解药,我把那人杀了,杀了哈哈哈哈哈,你们活不成,哈哈哈,没有解药,没有……”

  叶久平静的看着褚尚章几乎癫狂的状态,她掸了掸袖口落下的灰,轻道:“那你可别先被索命的冤魂撕碎了才好,三万多呢,褚伯父。”

  褚尚章脸颊不停的颤栗,依旧死盯着叶久不放。

  叶久淡淡一笑,临走前,忽得想起了什么,又弯下腰,轻声温语的道了句:“对了,那个镯子,是一对儿。”

  说罢,叶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即将踏出大牢门口,一阵凄厉的笑声混杂着嘶吼,忽然从深邃的走廊里传了出来,叶久顿了顿,平静的眨了下眼,随后迈进了光明。

  ……

  回去的路上,叶久少见的弃了车,反倒骑着马,慢慢悠悠的往侯府走去。

  而马背上的人,面色却是依旧沉寂。

  叶久不想那么快回去,一点也不想。

  那些陈年旧事终于水落石出,不论是林将军战死,还是祁家旧案,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都画上了句号。

  然而眼下百日魂无解、北宵入狱、纡宁重伤,哪一件都足以让她问之色变。

  她好像得到了答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叶久重重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不知道怎么面对祁韶安的担忧,不知道怎么面对宋初浔的希冀,甚至就连薛€€宁的愤怒,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像前几日刀架在脖子上,都没现在这样心累。

  马蹄连踏了几步,原地停住了。

  叶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原来侯府已经到了。

  她用力笑了一下,活动下脸颊,保持了一个还算轻松的表情,翻身下马。

  “小久。”

  叶久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萧栏枫从石狮子后面走了出来,小声的叫了她一句。

  “莫濡?”

  萧栏枫顿了顿,朝她走了过来,而离近了,叶久才发现他脸上明显的憔悴。

  “你这是……”

  叶久有些惊讶,好像从来没见过萧栏枫这样失魂落魄过,连步子都慢了许多。

  萧栏枫捏了捏拳头,沉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还有谁可以帮我。”

  萧栏枫似是鼓起勇气,看着叶久,缓缓道:

  “小久,可不可以帮我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磨刀霍霍向……(不是)

第261章 萧祈

  “莫濡,你说的人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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