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盯着薛纡宁,声音是他想不到的轻颤:“这是为何。”
薛纡宁不紧不慢的答到:“因为你和沐王,不一样。”
楚时慎心中一颤,他以为薛纡宁回心转意,与他感情终有不同,忙要追问,结果就见着薛纡宁抬手止住了他。
“陛下,莫要多想。”
楚时慎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沐王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惜将边城百姓拱手让与塔尔肆意摧残,让这样的人成为帝王,盛康不久矣。”
薛纡宁说着望向楚时慎,“而陛下虽未久居京城,对朝野之事掌控不广,然陛下心怀善念,凡事竭力而为,对朝臣对百姓仍是赤诚,实在难能可贵。”
“是以,国与君,我择国,陛下与沐王,我择陛下。”
薛纡宁微微一笑,“便是如此。”
楚时慎听着,他有些不相信这是一介女子所言,她虽未及朝,却将朝中之事看得如此通透,若不是他知晓她的身份,有朝一日她着那日青衣站于朝堂之上,想必他只会认为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少年郎。
他眸子微微一闪。
如今这般女子就在咫尺,他不想放过。
“你为何要乔装入褚府做了幕僚,你不知我康盛允许女子入朝为官?”
薛纡宁闻言苦笑,“若我知康盛如今会有此政,我绝不会以男子之身入褚府,险些助纣为虐。”
她目光渐渐坚定,看着窗外的朝阳,正色道:“我此生之愿,便是入朝为官,为百姓之官,为天下之官。”
“所图为何?”
“肃清朝堂,造福黎民。”
楚时慎此时是被真真切切的震撼到了,他如今才感受到镇远侯所提新政的最最真实的效果,薛纡宁如此,天下又有多少有志女子如她一般,有志难舒,却想为康盛谋求太平盛世。
若待国府学子皆入科举,登朝堂,那么康盛必定改朝换面。
他抿抿唇,镇远侯……
楚时慎眼神不自在的闪了闪,他将目光落回了薛纡宁的身上,轻道:
“你若入宫来,你的愿望也能实现,甚至更为便捷。”
薛纡宁闻言淡笑,她环看了一圈屋里的陈设,缓缓道:“牢笼打造的再华丽,也是牢笼,鸟儿关久了,终会忘了飞翔。”
“我志不在此,若不能立于朝堂之上,那我宁愿避世而居。”
楚时慎看着周遭华丽的瓷器,精致的家具,头一次觉得薛纡宁的描述这般准确。
一只纯金打造的无形牢笼,里面的每一个人,如命运的牵线木偶,僵硬的活着。
楚时慎知薛纡宁对着后宫没有丝毫兴趣,但他仍不愿就这么放手,“你可知,就你乔装改扮,欺瞒朝廷命官一事,便足以要了你的脑袋。”
楚时慎的拿出了几分帝王的气势,果真看到薛纡宁身形颤抖了一下,他顿觉有望,又补了一句:“你若愿入宫,不仅过去之事既往不咎,而且你的宗族也可光耀……”
“杀就杀呗。”
眼前女子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惬意的靠在床头的木板上,“左右无法达成夙愿,生与死,也就那么回事了。”
楚时慎僵硬的保持着刚才张口的模样,像一只硕大的呆头鹅。
这女子……着实气人。
楚时慎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摇头叹息,后又苦笑两声,“罢罢罢,你是九天的凤,就算落了凡尘,也不会甘愿委身于这四角宫苑之中。”
薛纡宁虽是表现的极不在意,但直至听到楚时慎这句话,她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对面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但纵使他再仗义,他也是这天下的王,一句话叫人生死的王。
余光瞥见楚时慎忽得站起身,高大的影子顷刻笼罩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身影越来越近,薛纡宁又一次暗自慌了神。
然而那身影走了两步,便停下了,背着光,她看不清楚时慎的容貌神情,只知那迫人的威压,实在令人不安。
楚时慎看着床上低垂着头,紧紧捏着被角的薛纡宁,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朕继位不久,朝臣更迭不休,礼部侍郎自衡明一案后空缺已久,朕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薛纡宁只觉得怪怪的,楚时慎突然提起这事,莫不是……
果然,楚时慎抖了抖衣袍,正色道:“康盛第一任女侍郎,薛姑娘,可敢一试?”
……
侯府,竹园。
叶久极为正色的坐在桌前,与对面的姜沛灵狠狠地对视着,甚至中间肉眼可见炸裂的火花。
“姐夫,有事就说,我很忙的。”姜沛灵摆了摆手,放弃了和她对峙。
叶久抖着指尖,指着桌上一只白瓷瓶,似乎忘了说话一般,磕磕绊绊:“看……你看看……”
姜沛灵上下扫了她两眼,缓缓地伸出手去€€€€
捏住了她手腕。
“姐夫,你没事吧。”
叶久晃晃头,反握住姜沛灵,一脸渴求:“小姜同学,开个奖吧,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说罢,她朝那小瓶子努了努嘴,那眼泪汪汪的模样让姜沛灵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姜沛灵嫌弃的抽回了手,拔开了小白瓶的塞子,嗅了两下,哂笑一声:“€€,这有什么,不就是百日魂的解药吗……”
话落,姜沛灵登时呆住,“解药??百日魂的解药??”
“你不是给过我一颗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
姜沛灵对着瓶子闻了好几遍,和上次叶久给她的那颗味道相似,然而仔细辨认之下,还是有些细微差别。
所以,这不是薛公子那一批……
看着姜沛灵如此惊讶的表情,叶久不知该哭该笑。
“这是我娘给我的。”
今日在希和堂,林夫人突然叫住了她,叶久本以为是关切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恢复之类的,结果没想到林夫人突然拿出了这个小瓶子。
“当日郑太妃叫我入宫,说了些杂七杂八的话,临了给了我这个小瓶子,说是待十日后,将此物交于你,你自会知晓用处。”
叶久愣了一瞬,刹那反应了过来。
她的百日魂是沐王灌得,虽说褚尚章是做药的人,但主谋却是沐王,而郑太妃是沐王的生母,这么说来……
叶久一瞬间差点给她俩跪了。
若是她亲亲娘亲要是不小心把这事忘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只是她没想到,郑太妃那日死活要见林夫人,所图的,竟是这事。
叶久攥着手中的瓷瓶,不由一笑。
她的感觉没有错,不论为何,郑太妃自始至终,都没有害她。
“姐夫?姐夫!”
姜沛灵嗷一嗓子把叶久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叶久回神,开口道:“你看看这药是不是能解我和初浔的毒。”
姜沛灵应了下来,摩拳擦掌准备好,虔诚的把药倒了出来。
“咔哒€€€€”
一声脆响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不只是沉寂,而是一片死寂。
原因无他,只因为瓶盖里,赫然躺着一枚药丸。
€€€€有且只有一枚。
姜沛灵使劲倒了好几下,瓶子里连半个响声都没有。
她僵硬的抬起头,颤着声音道:“姐…姐夫,没了……”
叶久面上看不出半点起伏,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药丸,眸光深邃。
就一颗,却要解两人的毒。
“一人一半行吗。”
姜沛灵抿抿唇,“黄泉路上多个伴。”
叶久一瞬间暴走了,“还不如别让我看见这玩意儿,更闹心。”
原先考虑的是还有多久死,现在好了,考虑的是谁死。
叶久拍案而起,朝门外大吼一声:“东绯!”
东绯应声推门,拱手:“公子,何事。”
“准备马车,我要去大理寺,沐王这个鳖孙,还给我留一手!”
东绯犹疑片刻,试探问了句:“公子是要提审沐王?”
叶久点头,“对。”
“那公子就不必费力了,刚才宫里发的讣告,沐王在狱中自缢了,正还想告诉您呢。”
叶久只觉五雷轰顶,她又忙问:“那褚尚章呢?”
东绯耸了下肩,“褚尚章在郑太妃自戕第二日就在狱中拿铁链勒死了自己,刑部秘而不发,我还是从吃酒的衙役嘴里听来的。”
“哎,公子,您怎么了?”
东绯见叶久突然直挺挺的往后倒,连忙扑上去扶住她。
叶久眼神空洞洞的,尾音带着哭腔:“完球子咯。”
“且慢,姐夫,还有一法。”
叶久蹭一下窜起来,扑过去,目光灼灼,“您说。”
姜沛灵吓了一跳,她吞了吞口水,道:“之前我与韶安姐找解方之时曾看到,若根据成药,有一定几率可以将其推演出配方,若我们有了方子,便能再制出一颗。”
叶久闻言眉角都染了一分喜色,她连忙道:“那还愣着干啥,推啊。”
姜沛灵却是有些为难,“问题就在此处,若要用反补之法,首先要将药丸拆解,不断进行蒸、烤等工序,还有推算其对应的时长,所以……”
叶久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这唯一一颗药,就废了?”
姜沛灵犹豫着点了下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