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的小皇帝无精打采,面色苍白,不似作假,她见我依旧在笑。
多年不变的笑意,让我回到多年前。
最令我震惊的是皇帝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理政大权竟又交到我的手中,她竟相信一个即将将她拉下帝位的人,我不知到底是她愚蠢、还是我狠毒。
回府后,我枯坐半夜,将即将发生的事左右衡量。
魑魅魍魉在黑夜中涌动,织就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紧紧包裹在中间,细细麻麻的痛意让我难以呼吸。
那夜里我回过二十五年的经历,先帝的嘱咐、祖母的托付,元莞的意外闯入,我对先帝、对祖母问心无愧,唯独元莞,高阁那夜,生死的瞬间,她成了我今生唯一不敢面对的人。
元莞若对我没有感情,今日怎会还信我,怎会对我的心动一无所知。
想来,不是她愚蠢,而是我狠毒如斯。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是否取消废帝的事,可每夜梦回都看到先帝,临终的嘱咐,我惊醒过来,望着空荡荡的屋舍,一时不知该如何善了。
还未曾做出选择,元莞恢复早朝了,元淮在这时失踪了,我陷入惶恐中,她必然知晓此事,掳走元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势在必行,我若退缩,侍卫司里的数万禁军、参与此事的朝臣必成了元莞记恨的对象,我能死,却不能牵累他们。
大兴殿内势必有一场恶战,我担忧今日的朝会是否会血流成河。
可元莞几乎没有动怒,轻而易举地接受废帝的事,不动一兵一卒、没有血流成河。
她一走,我看着空荡荡的大兴殿,冰冷、庄严、毫无人性,那一刻我掩面而泣。
元淮失踪,毫无音信,元莞将我逼入绝境,逼我自立。
我终究做了窃国之人。
苏闻、魏律成了拥戴之人,江山易主,不死一人。
我将元莞圈禁在福宁殿内,吩咐各宫门,不准她踏入宫城一步,看似是囚禁,可我知晓她若想走,殿前司的禁军必会帮助她。
我日夜等着禁军禀报她失踪的消息,每每见到禁军各统领之际,我都会忍不住紧张。
元莞不走,大概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刘氏未死,比如我还活着。
废帝之后,我曾梦到元莞手刃我这个仇人,梦醒之际,我遏制不住自己的惶恐,走到福宁殿外,询问殿内人可还在。
禁军每每都回答:“未曾踏出殿一步。”
我不禁在想,元莞在等什么?
这座宫城于她而言,还有什么可留恋,苦思不得之际,魏国长公主来讨要元莞。
我想拒绝,元莞出了宫城哪里还有命在,单凭魏国长公主府根本无法护住她。
可我不敢拒绝,元莞是自由的,并非是我的囚犯,该有自己的选择。
幸而她自己拒绝了,我心忽而松了下来,她对于这里还是有留恋的,或许我还可以试图挽救。
我知她喜欢傀儡娃娃,忙碌政事之际,我做了一对送给她。
明知希望渺茫,我依旧想弥补,奈何元莞心早就冷了。
傀儡娃娃被践踏、梨花酒被砸,都是她的发泄,人生气了都想寻找什么发泄。
她是在生气,并非是心如死灰。庆幸之余,我又令人去盯着宫城各门,乃至临安城的城门,她若想走,我不会挽留,可至少知晓她是何时走的,何时对这座宫城失望。
外间谣言纷纷,道我欺负孩子,欺负晚辈,编造荒唐的理由废去侄女帝位。谣言何来,我并不在意,更不在乎名声,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虚荣中找出些许罪恶感。
元莞无疑是优秀的,在雪盲的那刻,我想起她的聪慧、她的勤奋,若不是血脉缘故,她必然比我更适合这个帝位。
孤鹜去请她,我并未阻止,心中七上八下,她可会来?
可心腹担忧她是否趁机对我不利,他却不知我已然不会去猜去想,元莞若想复位,我也不会阻止。
废帝是我对先帝、对元氏祖先的交代,元莞夺回帝位,是我无能。
我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元莞面前,就像当初她信我那般,毫无保留,除去些许嘲讽的话外,元莞没有做一件对她复位有帮助的事。
她的不屑,让我更加愧疚。
不知为何,我不止一次希望她站起来夺回她的帝位,到时我必不会阻拦。
可笑,这些都是我的臆想,她对我、对帝位失去原先的炙热,看我就像是一陌生人,没有感情、没有当初那样欢喜的神色。
雪盲时,她尽心照顾我,政事上亦未出问题,也未曾让其他人发现,就连两府宰执都没有察觉不妥。
我与她之间的契合,在日夜相处中更加深。
欢喜是在心中生根发芽,我感受到了元莞当初的感觉,也震惊她对自己的影响竟这么大了。
然废帝是我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对我依旧是随意讽刺,我却不气。
她就是一孩子,被人夺去了珍宝,恼羞盛怒,只能嘴上痛快。
她愈发生气,对我也是无可奈何,以她的能力,想要私下与我做对,也是不难,单凭对她忠心的朝臣,做上几件毁我声名的事情来,是简单不过的事。
我自私地去想,元莞或许并非是表面上那么厌恶的。
雪盲症并非是不治之症,不出一月,我就可看见面前的事物,视线一如往昔。
我开始贪恋与元莞的相处,频频想起那些年元莞总是寻些理由见我,大概见一见,就觉得很舒服。
我做了一件人生中最荒唐的事,命令太医不准告诉元莞我已痊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