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卿微微一侧头,看向他,沈孟继续解释与她道,“昨夜沉船,情急之下我们潜入江中,却卷入了漩涡之中,幸而遇上了公主的官船在这附近。”
“本王就说嘛!本王与辞玉妹妹素来亲密,辞玉妹妹怎么可能对她的七皇兄痛下毒手呢。”
平王大步地走上扶梯,上了辞玉的官船。
“七皇兄可真会说笑。”
一个话里有话一般,一个脸上有笑眼里却是深深的寒意。
西蜀之行,只怕没那么简单。
沈孟微微弯下腰,朝她伸手。
“有没有受伤?”
“没事。”
目光有一瞬的交汇,换了彼此的心安。
辞玉笑着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洞悉一切一般。
反倒是平王反客为主一般,率先走进了官船的船舱:“九妹妹的船上除了有个好厨子,其他的都——”
见他说了一半停下来,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几名婢女端上来茶果,模样倒还清秀可人。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可人的几个婢女,九妹妹不如送给本王吧。”
原来开口要人,是他的习惯。
辞玉挑眉:“这个月,七皇兄已经跟我要了三个婢女,一个厨子,若不然直接将我那公主府搬走吧。”
平王一笑,不以为意。
辞玉走在最前,将众人王船舱内引,回过头道:“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到风陵渡口。几位请稍用一些饭菜。”
目光一滑,宛若江上白鹭,轻轻展翅,在水面上带起一丝波澜,最终在沈孟身上转了两圈,走出了船舱。
李明卿走向船尾,沈孟站在她近旁,四下无人。
“昨夜——我以为,平王挟持了你。”
“你不觉眼下的形势,是这个九公主挟持了我们所有人吗?”
“辞玉公主?”
“蜀王病重本就蹊跷,我们一来到西蜀边界就卷进了西蜀朝局的纷争,是巧合吗?”
沈孟的目光暗含隐忧:“不是,我们的身份还未入蜀就已经暴露了。”
“咳咳咳——”声音远远响起来,辞玉站在桅杆下,冲他们微微点头,遂走过来道:“我这个七皇兄生性不羁,最是风流,希望没有唐突你们。”
“平王殿下确实与众不同。”李明卿微微莞尔。
辞玉点点头,这个郡主给出的评价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是个很有意味的词。
有意思。
和聪明人说话更有意思。
“郡主和安远侯远道而来,西蜀本应设仗相迎,如今父王病重,不理国事,是我们西蜀怠慢了。”
“公主,我们此来西蜀并非为了国事,未曾向贵邦函交,是我失了礼数。”
“有朋自远方来,你们是客,既已经到了西蜀,我们自然应该盛情款待,几位不用客气,船到了风陵渡口之后便有车马,不日可抵达锦州。我已经命人作了安排,若不嫌弃,你们便住在公主府吧。”
话语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威严,辞玉又看向沈孟,笑意盈盈,“早听闻,沈侯爷是南帝亲封的武状元,足智多谋,武艺无双,平定北乱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辞玉不才,还想借机向侯爷讨教。”
沈孟微微拱手相让,李明卿的手忽然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公主盛情本不当辞,却也不得不辞。”
辞玉沉默了一番,方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
她转身行至舱门处,看向沈孟:“我与沈侯一见如故,不知能否请沈侯赏个面。”
那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官船一向都比商船、货船要气派得多,婢女拢起竹帘卷轴,船舱内透亮起来。
紫光檀案几上用白玉碟盛着些许梅脯,一盘山芝鲈鱼,一碟雪芽脍金龙,素玉粥温润,柏果清甜。
殷红夹着淡绿的茶叶在茶碗中浮沉,香气若美人,婀娜婉转,竟有几分妩媚。
饮食用器之精细,无不显示出主人不类于常的品味和考究。
辞玉解释道:“这茶名曰‘美人面’,产于峨眉,是峨眉山下的茶娘于明前采摘,七蒸七晒,留得茶叶本来的颜色,岁月不败美人,自有那雅客把这茶称作‘美人面’。”
李明卿心里一动,只觉好生特别:“既有美人之色,又有佳人芳香,堪当此名。”
微微侧脸,却发现沈孟看着自己。
“说得好!”平王歪在榻上,一左一右簇拥着貌美可人的婢女,“郡主说一句都那么合本王的心意。”
沈孟蹙眉,不觉握住了赤霄的剑鞘。
辞玉随即道:“这鲈鱼就是方才我命人从江上捕捞的鲈鱼,吃的就是新鲜,大家尝一尝。”
众人一尝,果不其然,舌尖一触碰到汤汁,那份鲜美便在嘴中绽放开来。
“难怪平王殿下要惦记公主的厨子。”沈孟赞道,辞玉脸上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本王如今惦记的,可不再是厨子了。”目光流转,他接过婢女斟的一盏兰烬。
他又要搞什么鬼!
他那份生性不羁,自己在船舱里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了。
平王纤长的手指,抬起来,划过来,划过去,最后对着沈孟。
李明卿心里一惊——这个祸害想要沈孟?
真是见鬼!
见鬼!
自己怎么倒学起了这个祸害讲话!
“安远侯,本王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很面善。”
“叮铃”碗筷被重重放在桌上,几声脆响,回响在船舱中:“皇兄。”
戛然而止的声音让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喝醉了。”
声音虽然柔和,却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本王不曾醉。”
辞玉面色一沉:“来人,请平王殿下到房中休息。”
“本王就要在这里休息。”
辞玉屏退了几名侍卫,随之又挽起来一个歉意的笑容,对着他们几位道:“见笑了。沈侯爷,辞玉有几句话问侯爷,不知方便吗?”
她已经站起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内人并不多,只有平王身边的两名婢女在小心伺候,平王倚在软塌上似乎已经睡着。
昭瑜小声在李明卿耳边道:“这个辞玉公主也太——”
忽然软塌上的人动了动:“也太盛气凌人了对不对!”
昭瑜面色一变。
他不仅没有睡着,竟然还听见了。
“昭瑜?对了,你是叫昭瑜吗?”
昭瑜点点头。
平王对着昭瑜笑笑:“昭瑜姑娘是心直口快之人,本王喜欢。”
李明卿冷笑道:“殿下,您有什么不喜欢的吗?”
话里的讽刺分明,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何况是这深不可测的平王殿下。
“当然有。”他不以为意,挑了挑眉,看向船舱外面,“她,我就不喜欢。”
他是在说辞玉?
他不喜欢辞玉?
当然!
这也正常!
皇族中人一旦涉及了权力、党争、利益,互相残杀都不少见,相互喜欢欣赏那才是真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李明卿端起了桌上的琉璃斗,不置一词,西蜀皇室的争斗她不想插手,自然也不会让沈孟插手,可是……
目光不觉落在船舱外,沈孟和辞玉,会说些什么?
“郡主?”
李明卿回过神来:“什么?”
扬榷指了指船舱那侧:“郡主好像很在意沈侯。”
手中的琉璃斗放下,动作很轻,声音也拿捏得刚刚好。
“殿下想说什么?”
“郡主还想让本王说得更明白些吗?”
心在胸口中,咚咚咚——
“不想。”
“只可惜,本王还是要说。”平王莞尔,“父王病重,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西蜀有什么目的本王就不明说了,不过辞玉好像对安远侯很感兴趣,本王对郡主也颇有好感,南朝若想结交西蜀,不如——”
他的声音停了,饶有意趣地看着李明卿。
他不简单。
看似不羁,实则韬晦。
由此看来,那不羁,那风流都只是一张粘附在他身上的面具,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不如——郡主嫁给我,让沈侯娶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