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
“我说出来,你就必须答应的条件。否则——”她拖长声音,“你再也无法为令尊洗刷冤屈。”
扬榷扬起眉:“沈侯,你不要信她。什么真相不真相,只是她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辞玉扬起脸,眉头深蹙,神情倨傲:“七皇兄,你不过是一个婢女所生的孩子,身份卑微,不受父王宠爱,纵使你韬光养晦,可你对这偌大的宫城当中讳莫如深,为人不齿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扬榷挑起嘴角:“宫城之中的不齿之事——你是说你有磨镜之好,利用娆姬勾引太子,借太子之手,逼宫夺位的事情吗?这件事情今天在大殿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
娆姬抬起头:“不……切都是我自愿的。公主从来没有利用过我……”
“住口!”辞玉的语气里有不耐。
扬榷上前一步,面有不屑:“父皇把你心爱的女人夺走,你逼宫夺位无非是为了她。”
“哈哈哈!”辞玉放声大笑起来,流下两行泪,“如果一切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哈哈哈哈——”
如坠入深渊中,李明卿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斤竹气息已绝。
李明卿看着辞玉,那如幽昙一样的美色,终究……
不能长久啊!
辞玉往床边退了一步,指着众人:“你!你们!不要用那样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讨厌那样的目光!”
李明卿亦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如斯,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柔和:“太子殿下,宁王殿下,是不是都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公主殿下?是不是?”
她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在雨中自己握着鹰弓却无力救宁王,反被辞玉所困制失手杀了宁王的时候。
在自己无比生气,手却被辞玉握住又无力还击的时候。
在马车上,影被辞玉生擒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这个大殿中,辞玉说要让自己看着她如何上位的时候。
所以她现在只想还击。
“你懂什么?这些人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你又知道多少?你又尝过多少?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情我?你不过是一个郡主,我是西蜀国主的女儿,无比尊贵……”
眼泪落在剑尖上,继而落在地面上。
她眼中浓烈的恨意把长乐宫变成了红莲业火燃烧的炼狱。
无比尊贵。
无比尊贵……
李明卿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最残忍的话就在嘴边——
西蜀的公主殿下——
有着最为尊贵的身份,也承担着最无法承担的羞辱——
但她始终没有说……
她如果说出口……
就真真正正和辞玉成了一路人!
“七皇兄,你才明白吗?玉瑶台为什么叫做玉瑶台,父王为什么那么宠爱我,你到现在才明白吗?”
悬挂在长乐宫钟的画像,飘飘忽忽。
画像上的美人笑,眼前的美人亦是笑。
趁着沈孟不备,她劈手夺剑,剑尖对着苍术。
“我最恨的人,是你!”
握住剑尖的手,盈润纤长,彼时皓腕如玉,眼下鲜血迸出,溅了苍术一脸。
娆姬握住了辞玉的剑尖,哀然祈求道:“辞玉,不要。”
她只消一用力,那双美手便会筋骨尽断,剑尖亦会刺破苍术的喉咙,苍术瞪大了眼睛,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
辞玉,不要,败局已定了,我们输了。
辞玉看见娆姬那双手尽然已经渗出血,将剑一抽,剑柄对着沈孟,递过去:“沈侯爷,你也该恨他,是他害你们沈家,满门抄斩,家破人亡。”
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心中有一面大鼓,周遭静的出奇,连大雨打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李明卿袖中的手,抖个不停。
他是?
扬榷蹙眉:“他怎么可能是沈……”
往事徐徐,如同大幕一般拉开。
瑶光皇后去世后三年,蜀王苍术痛心不已,三年不入后宫。
适逢瑶光皇后忌日,苍术又一次来到长乐宫,独酌伤怀,不觉竟至夜深,忽然见到一名女子,身形娇俏,在长乐宫内洒扫。
苍术一时念起,宠幸了那名宫婢,却没有册封。
幸运或者说是极为不幸,珠胎暗结,宫婢生下了七皇子扬榷之后,不知所踪。
这样的不知所踪。
在宫城内只是死去的一种隐晦说法。
苍术不会承认,也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有这样荒诞的行为,他自诩痴情,怎么允许自己有这样荒诞的行为?
蜀王秋狩,在围场射鹿,看见一名女子红衣烈甲,英姿凌人,竟然射了自己看中的目标。
彼时他侧目,却不动声色。
公鹿受伤,那名身着红衣烈甲的女子策马尾随公鹿一路跑进密林,却遇上了熊罴,他尾随其后,纵身一跃,弯弓揽月,一箭射中熊眼。
不久之后,瑶光皇后的母族,将瑶光皇后的妹妹璇玑送进了蜀王宫。
比起瑶光皇后的烂漫善良,璇玑夫人端的是骄傲刚烈。
本以为所嫁之人是蜀国国主,征战四方,颇有男子气概。
却发现,在他心里,始终只有另外一个人。
她是替身!
只能是替身!
明明——
他们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啊!
至少璇玑夫人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他心里,先有了另外一个人。
恨意滋生,在她的心底疯狂滋生。
她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女儿辞玉身上。
辞玉啊——
居然长得很像瑶光皇后!
她常常酒醉宫中,每每酒醉她都会把女儿拎到长乐宫,指着满墙的画像。
“辞玉,你看好,就是画像上的这个女人,让我永远得不到幸福。”
“辞玉!你如今受的苦,你要恨你就恨她!”
抑或是突如其来的狂躁,对着辞玉恶语相向,甚至动手。
“你给我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长得这么像她——看见你我就想掐死你——”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和你说过了!你只能恨她!不能恨我!”
这就是她的母亲,轻则打骂,重则……
从记事之后,她就生活在瑶光皇后带给母亲的阴影之下。
明明——
她应该是最为尊贵的公主啊——
她第一次在苍术面前露出了一身伤,苍术冷冷地给了璇玑一个耳光。
“你不配当她的母亲,从今天起——”
璇玑忽然跪下来,紧紧抱住辞玉:“不要,不要带走我的辞玉。”
她猛然间被拥入那个温暖的怀抱,真的——是让人依恋的怀抱呢!
香香的。
是属于母亲特有的香气,温暖又甜蜜,柔和又馥郁。
她记事以来,便不再有这样的温暖与甜蜜了。
“父王,我想留在母亲身边。”她伸出手,轻轻地拉住苍术的大手。
苍术走后,“啪——”一个耳光落在她的左脸上。
火辣辣的,嘴角被咬破,腥甜的血腥之气在嘴里散开去。
“你去告诉你父王啊!你要是觉得我不好!你就给我滚!”母亲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责骂起来。
她没有哭,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一个耳光换一个温暖的怀抱,很值得。
八岁那年,苍术率兵攻打南朝西州十二府。
母亲偷偷混出宫,混在军队里,穿上苍术的盔甲,在渝州城外遇上了南朝的兵部尚书沈谦。
她只带了七百骑兵,原本只是来一探虚实,却中了沈尚书设下的埋伏。
七百骑兵,七零八落,最后只剩几人,沈孟手下的副将将剑尖对准了她,璇玑夫人微微闭上眼。
这次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