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瑜点头:“是啊!郡主!沈侯一定还活着……”
手中的流霜委顿落地。
她轻轻背过身去,肩上微微颤抖,难以自抑的悲伤无法在众人面前喷薄而出。
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划过清绝无匹的面庞,隐没在白衣上。
焦山的声音沉静有力:“郡主,平阳大战在即,仍需要您主持大局。”
大局……
主持大局……
天下为重的大局……
肩上的担子何其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纵使是眼下,她连兀自伤悲的权利都没有……
平阳大战在即——
白鹤关之变让沈云亭生死未明——
这笔账——
她必须一点一点从蒙真身上讨回来,并且十倍、百倍偿还!
若不如此——
她怎么对得起那个人——
沈云亭拼尽全力才护得自己离开白鹤关——
“咳咳咳……”她轻轻咳了咳,犹如渡口云头的一抹寒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
她一定不会死。
她一定没有死。
不为别的,只因她是沈云亭。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会活着回来的!
一定会!
我会等!
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声音淡然果决,她对身后的众人道:“我知道了。”
烈日当头。
北夷王蒙真的军队远远望向平阳的城头。
一切才刚刚开始。
被两千人马搅得有些溃乱的北夷大营修整了数日后方列阵于平阳城外。
焦山以坚壁清野守了平阳七日,七日后北夷军率领十几万的大军强攻平阳,平阳城被夷为平地。
平阳守军万余人,全军覆灭,唯一的活口只有郭守信一人。
战况于当夜便传回了京城。
李焕合上了手里的折子,朝臣齐聚,在商讨着如何处置郭守信。
傅中自下而上打量着坐在高位上的新帝。
李焕眉弓高起,神色阴郁,他虽与李熠是兄弟,却截然不同。
“啪——”
折子随后掷在案前:“郭将军身为统兵的将领,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统领的军队为北夷人歼灭,却只身逃回京城。”
李焕嘴角浮起一个难以琢磨的笑意:“实在是窝囊。”
当即有言官道:“皇上,郭将军此举有违军令,应按军法处置。”
朝晖殿上鸦雀无声。
郭守信跪在大殿之中,蒙真的骑兵步兵肆无忌惮地践踏着自己手下的尸体,一切都发生在他眼前,而他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逃。
逃回京城。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这是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可是如果他不逃回京城,又如何能够再次拿起缨枪,刺入北夷人的胸膛?
为所有埋骨于平阳城的将士报仇!
只可惜——
好像没有人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真的是个逃兵。
若按军法论处,重则军前论斩,以儆效尤;轻则罢免官职,贬为事官。
李焕抬起脸,注视着跪在大殿当中的郭守信:“郭将军,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卑职……无话可说。”
李焕心下了然:“那就按军法论处,罢免军职——”
“皇上。”声音清冷疏离,众人纷纷侧目,看向站在右首之位上的长宁郡主。
李明卿微微颔首,她与郭守信不过几面之交,却深知此人非庸常无能之辈,阵前脱逃可以谅解,从他跪倒在殿前的时候,她就敏锐地感觉到郭守信身上散发出来沉郁的戾气。
只要善加利用,此人会是刺向北夷军锋利的复仇之刃。
遂补充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李焕轻轻敛起脸上布满的神色:“这些日子朕曾听内官说起过一桩旧事,北境战起时也有一名武将弃城而逃,皇兄向来是亲厚宽仁,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朕。”
李焕看向李明卿:“朕是帝王。”
天子之威如同无声无息的大墙,向殿内倾盖下来,朝臣人人自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李明卿端然静立于殿中:“皇上入主朝晖殿是长宁一手促成,自永乐门外俯首称臣,便无人能置疑您的身份。”
“皇兄当日听你所言留人一条性命,却陡生事端。所以此人,留不得。”
“平阳城破,朝中武将大多战死,如今无人可用,来日北夷军兵临城下,皇上您派遣何人迎敌?”
李焕不语。
李明卿进一步道:“十万众的北夷军足以将京都围困得水泄不通,京都虽已有兵力却因城门诸多分流了军队的主力。皇上,郭将军镇守平阳七日浴血奋战,如今战前斩将,未必能提振士气。”
坐在盘龙椅上的人眉头紧蹙。
“杀之,不若用之。”阳光照射着朝晖殿中平滑的石砖,她的声音宛若纷飞的柳絮,又如天边聚散自如的流云。
李焕的神色有了微微松动:“用之?”
“皇上若命郭守信守卫京城,戴罪立功,岂不更显皇恩浩荡?”
郭守信俯首道:“皇上,京城危及一旦解开,卑职听凭处置。”
四月二十七,京都北门的士兵于城头巡哨之际,看见北方漫天的尘嚣裹挟着杀气呼啸而来,远处地动山摇,马蹄如鼓。
蒙真的军队看着京都的城头。
只要占领这座城池,这南朝的美酒宜人,这广阔富饶的城池土地,这无数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珍馐玉馔,这价值连城的古玩异宝,都将属于北夷。
北夷人再也不用忍受北境的苦寒之冬,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食物果腹。
只要占领这座城池,北夷将会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
探子一路疾奔,冲入朝晖殿中。
“皇上,北夷军打过来了!”
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京城的劫数,南朝的劫数,既然被命运所安排,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没有想象当中的惊惶失措,朝堂上一片哗然。
李焕微微蹙眉,随即缓缓地站起来,将兵符交到李明卿手中:“两湖的军队已经集结在京都,郡主身担监国之任,朕便把这京城的安危托付于你了。”
“是。”
军旗在城外飘扬猎猎的声响不时传过来,北夷骑兵在京城的北门前来回驰骋,向整个城楼上的人耀武扬威。
蒙真对于京城几乎势在必得。
新帝李焕把兵符交出来之后走出了朝晖殿,朝晖殿中剩下一众武将。
氛围格外低抑。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北夷军已然兵临城下,只有打败北夷军才能保住京城。
京城倾覆,那么南朝也是气数已尽。
只有守住京城才能挽救这已然倾颓的国运。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郡主,京城虽已有援兵,却难敌北夷的数万精锐,想要退敌,最好的,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
说话的人正是日前在殿中被责斥的逃将郭守信。
李明卿不动声色,郭守信精通兵法,此计不是不行。
毕竟平阳就是靠这个办法足足与北夷军耗了七日。
焦山颔首,亦道:“京中粮草充实,等到北夷军粮草耗尽,自然会退敌。”
守吗?
傅中亦点头:“郡主,郭将军和这位焦先生的话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