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知道这个秘密的不止沈光一个人,那日西蜀宫变,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扬榷亦对此事了然。
或许沈光早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其他的人,或许扬榷在将来某一天可能会利用这个秘密做出她们都不可估量承担的事情。
“北夷的战事已经了却,我身为女子本不应插手朝政,皇上却不应允。”
琅琊王微微垂眸,指尖在扶手上反复摩挲:“无妨,新帝的忌惮是对着琅琊王府的,而不是你一人。”
李明卿了然:“所以此时,真正要取得新帝的信任,不是放权,而是向皇上一表忠心?”
“咳咳咳——”琅琊王吃力地点头。
李明卿见状,不由心忧地走到桌前:“父王,我陪您回房吧。”
“罢了,我还想在书房里坐一会儿,看一看你母妃。”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李明卿点头:“云亭护卫京城有功,皇上今日设宴逐鹿台,庆贺她的生辰。”
“你去吧。”
门扉掩上的声音很轻,琅琊王的目光落在房中的瑞兽铜鼎上,上面逸出来袅袅娜娜的一缕檀香,在日光的照射下几不可见,如同蛰伏在这刺目日光中的一丝危险,正在悄然无声又一步一步地向他们侵蚀而来。
五月廿五,新帝李焕设宴逐鹿台,为护卫京城有功的神威将军沈孟庆贺生辰,堂堂一国帝王,为一个臣下设宴庆贺,自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昭瑜端了两盘糕点,远远地从后厨走过来,看见一个迅捷的影子落在了檐下。
“影?”
那个身影微微一顿,昭瑜抬腿跟上去:“我都看见你了,你别装作没有看见我。”
影缓缓地转过身:“有事吗?”
“嗯……”昭瑜脸一红,“没……”
“嗯。”话音刚落,那人便两步走到了拐角处,消失在了墙后。
“什么嘛!好不容易能见一次就这么走了?”昭瑜咬咬牙,捧着糕点冲着坐在阁中的李明卿笑了笑。
“郡主,这是后厨刚做好的芙蓉团,尝一个吗?”
“昭瑜,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和影去办。”
昭瑜指了指影消失的方向:“为什么她刚刚遇见我,却没有告诉我?”
李明卿轻轻一笑:“那你便好生问问她。”
宫中的宴会礼节诸多,逐鹿台上新帝李焕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堆起笑意,左首是今日的寿星沈孟,李明卿坐在沈孟左侧,右首是西蜀国主扬榷。
能得两国国君共庆生辰的人——放眼天下,只有这一位。
扬榷命手下的人送上了贺礼,向在座的人称赞道:“南朝的京都城是个不错的地方,惹人流连,若非想要亲贺沈将军的生辰,扬榷昨日可能已经回锦州了。”
沈孟举起酒杯:“沈孟多谢国主盛情。”
扬榷眯起眼睛,笑意被手里的折扇遮挡了起来,只剩下半张好看的脸:“好说,好说。”
李焕微微点头:“国主既然喜欢京都,多游玩几日又有何妨?未能亲自去一趟锦州,实乃朕平生之憾。”
扬榷微微一笑:“已经在京都耽搁数日了,今日宫宴,正好向皇上辞行,西蜀的大军已经离开南朝的西州边界,扬榷明日也要离开京都了。”
李焕闻言,方微微点头:“朕不便强留了。”
李明卿微微低头,望着杯中酒,夜色疏朗,一勾下弦月淡淡地映在杯中,她微微一侧身便从杯中看见了沈孟倒映在酒杯中的影子。
“朕今日设宴逐鹿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李焕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席间,群臣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无不端坐肃然。
他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李明卿和沈孟:“沈将军少质有成,护国有功;长宁郡主乃琅琊王之女,朕决意为二人赐婚。”
赐婚!
李明卿握住广袖的手骤然一收。
皇上这是何意?
“不可……”李明卿跪坐在侧,出声婉拒道。
沈孟眉尖微微一蹙,便舒展开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李明卿。
为什么她不愿接受赐婚?
皇上的神情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为何不可?”
李明卿微微颔首,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父王……”
沈孟听见她声音中夹着丝线一般的不自然。
明明是她日盼夜盼的结果,为何此时这个结果就在她面前,她却觉得无力去捧起。
从前她想成为沈孟名正言顺的妻子,甘苦与共,让这个世上的人都知道,她们是最为相配,最为恩爱的一双人。
可是其他人的目光,又这般重要吗?
如果……
这次的赐婚是新帝别有用心,那又该当如何?
伴君如伴虎,前兵部尚书沈谦对先帝忠心耿耿,因为功高震主而背负了近十年莫须有的罪名,她已经失去了沈云亭一次了。
不……
决不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父王仍旧卧病在床——明卿不能……”
李焕摆摆手,笑容温和,语气强硬:“给你和沈将军赐婚的旨意想必此时应该传回琅琊王府了,府上有喜事冲一冲,琅琊王的身体会好得更快一些。郡主要拒绝朕的好意吗?”
能拒绝吗?
她抬眸,看向李焕,帝王之威,君主之权,她领教得太多太多了。
可这众目睽睽之中,皇家脸面之前,她身为人臣却不能拒绝。
“明卿不敢。”
她微微垂眸,这是她第二次,向李焕表明了臣服之意。
他是君,她是臣。
沈孟看着李明卿,心下揉进了些许不忍,轻轻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帝王拜倒:“微臣谢皇上恩典。”
李明卿亦不动声色地轻轻随之拜谢恩典。
李焕点头,眼中似有喜悦之色。
群臣纷纷举杯相贺。
扬榷怡然一笑,开口赞道:“沈将军与郡主,真是一对璧人。”
李焕点头道:“让沈将军和郡主将国主护送至西州边境,以全礼数,国主以为如何?”
扬榷轻轻摇着折扇:“若是耽误了将军和郡主的新婚,扬榷岂不是罪过?”
沈孟淡淡地笑起来:“怎么会……”
宫宴至入夜不多时便伞了,沈孟与李明卿同上了侯在宫门外的马车,她一语不发,笑意里总是裹挟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车帘放下来,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车辙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匀称平和的声响,回想在宫中的长道上。
沈孟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卿儿,你怎么了?”
“许是方才宫宴上喝了两杯酒,有些乏了。”
“嗯?”
李明卿抬眸,就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那双眸子里:“无妨。”
“为什么你不愿答应皇上的赐婚?”
她颔首:“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你如今手握军权,琅琊王府的势力不容小觑,皇上赐婚的意思……”
“战事已经平定,这军权不要也无妨。”沈孟笑道,“我早有归权之意了,只是要委屈你了……”
第三部分·21
马车出了宫城便往京城东边走,沈云亭将脸一点一点凑过去,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尽然是笑意。
“委屈?”李明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可不是吗?以后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将军夫人,可不是委屈?”她神色灵动鲜活,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促狭,李明卿看得出来她是在逗自己开心。
她心下叹了口气,正色道:“郡主夫人和郡马爷,你只能选一个。”
“……”沈云亭咬咬牙,注意到马车去往的不是琅琊王府的方向,也不是沈宅的方向,方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日确确实实是他的生辰。
沈云亭的笑容微微凝在了脸上,保持着那个深深的笑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幼时顽皮,还曾骗我说与我同日的生辰,每年我过生辰,你也嚷着要过,后来许多人只当我与你是同日的生辰,但是我知道。”
李明卿的语气柔柔淡淡的,在沈云亭听来好听极了。
“那日皇上问你,你便说了自己的生辰。云亭,这些年你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庆贺生辰的?”
“哎?”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明卿的问题。
从前吗?
她本以为沈门被查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了。
“……”她打算含糊其辞,“就……我的生辰不过是个很寻常的日子,皇上是为了证明他是赏罚分明的明君才为我设了宫宴。”
李明卿反握住沈云亭的手:“于常人而言是寻常,于我而言却不同。这般重要的日子,我以后都陪你。”
我以后都陪你。
年年岁岁有今朝,听起来真是格外让人心动。
沈云亭咬咬唇,眼眶一热,又笑起来:“我以后能每日都过生辰吗?真希望一年三百六十日,我可以日日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