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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山间,绿意犹在,虽不如夏间葱郁,也可看出几分生机,正适合秋狝。
韩元所带侍从,皆在外间守着。卫长宁今日一身劲装,更显腰身纤细,顾笙多看两眼,觉得自己腰都他粗些,不免刺激她:“卫世子,你拉得动弓弦吗?”
君琂抿唇,见到卫长宁脸上漫上一层红晕,知晓她这是又羞又恼。
果不其然,卫长宁冷冷哼了一声,不去搭理她,自己策马去林间。君琂不善狩猎,便一早在外候着,顾笙策马追了过去。
卫长宁拉弓射中一只野兔,下马去捉。顾笙走过来,见她手中野兔,便失去狩猎的兴趣,脱口就道:“你怎地知晓我与代王之事?”
说话语气生硬,也符合她的性情。卫长宁拎着野兔上马,冷眼望着顾笙,道:“顾笙,你可曾记得代王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间只有两人,气氛凝滞,兼之林间秋风拂来,顾笙觉得发冷,回想着最后一次见代王,是在代王府,她是最后见到代王的那个人。
代王最后一句话是:君家之势,定复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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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
卫长宁抚摸着野兔上的杂毛, 耳畔划过秋风, 道:“君家之势, 定复鼎盛。”
她的声音不大, 却惊得顾笙从马上摔下来,她痴痴望着马上之人, 声音里带着惊惧:“你、你怎知这句话?”她连韩元都没有说, 现在从个陌生人口中说出来, 如何不吃惊。
卫长宁不去扶她, 眸色反冷淡数分,寒声道:“君相挂冠, 是你口不择言, 她如今被皇帝觊觎。她与我成亲,不过是为皇帝所迫。床榻前, 你亲口所说, 不会说出实情,可你呢?”
这句话说得极重,顾笙顿时泪流满面, 分不清她到底是谁。她捂脸痛苦, 仍旧想着解释:“我、不过为你不值罢了。”
卫长宁扬天长叹,眸色幽深,笑道:“那你现在觉得值得吗?”
顾笙说不出话来, 坐在地上埋头痛哭。卫长宁打马便走,若非她总是揣测自己的用心,君琂又极信她, 她也不会选择说出实话。顾笙心虽好,就是不懂朝局。
她死,君琂复起,皇帝李棕必仰仗她,局势依旧照从前那般,君家之势大在,皇帝再是觊觎,也要想想;偏她挂冠离去,于才能于美貌,皇帝怎会甘心放弃,君家败落,君琂想做一纯臣,事情岂会这么简单。
话说明白,卫长宁打马就走,顾笙嘶声:“你是代王殿下?”
“我不过一抹地府不收的孤魂罢了,重生一世,你若害怕便躲远些。”
声音被风吹得远去,顾笙十分不安,方才的对话犹如一场梦,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迷离,她没有及时出林子,心慌不减,反添几分愀然。方才那人之色,不见温和,凶巴巴的,如同地狱来的恶鬼。
她这里惶恐,卫长宁却是十分轻松,山里多雉鸡,一连猎了两、三只,她无意狩猎,有所收获便足够了。
韩元早就回来,在空阔处搭着火堆,随从将得来的野兔、雉鸡拿去水边清洗。君琂在一旁无事,见她回来便迎上去。韩元见两人卿卿我我着实碍眼,便道:“世子若无事,去捡些木棍,免得待会不够用。”
卫长宁应了一声,扭头就见顾笙牵马走出来,阳光下的光线异常清晰,隔了几步就瞧见她眼眶微红。她见到韩元后,脸色更差了,两三步走过去,抱着他就闷声哭。
君琂多看两眼,卫长宁拉着她就走,并不忘提醒她:“先生过去,太煞风景。”
夫妻之间的事,旁人过去确实不合适。君琂不好再去,转眸看着卫长宁,她微微显出笑意,眉眼间皆是岁月静好的恬淡,她也就没有多问。
秋深的时候,多是枯叶。枯枝被树叶掩盖,脚下一踩便有感觉。两人都不是做杂活的人,也都认真去做。回去的时候,顾笙已被安抚好,眼睛红肿得厉害。
方才林子里不知发生什么事,君琂不好多问,也就装作没有发生这件事。韩元在火架上翻烤着兔肉,卫长宁在一旁认真看着,或许下次可以约先生单独出来,那么她也要学一学。
她是怡然自得,坐在树下休息的顾笙时不时地将望她一眼,本不疑心的君琂,再是愚笨也察觉出孤笙的失态与卫长宁有关。
顾笙咬着唇角,走到君琂身边,先控诉:“你家世子惊了我的马。”
君琂若是知晓卫长宁是重活的人,必然不会这般淡然,顾笙便大胆猜测此事瞒着君琂。君琂不信神佛,若是直接告诉她,多半将卫长宁当作失心疯,谈不上如今的亲近。可刚才的事必然有个很好的解释,顾笙便扯谎。
她眼中闪过淡淡的愤恨,又道:“惊马后便走了,毫无君子风度。”
君琂愕然,顿时说不出话来,顾笙这番解释更显事态不正常。卫长宁的品性,她最清楚,无意惊马是有可能的,陡然离开是万万不会做的。
顾笙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她许是无心之失,你可曾伤到哪儿?”
“她、居心不良。”顾笙咬牙切齿。自惊愕中走出来,想想这个人所做的事,完全配得上‘居心不良’四字。她竟真能再次娶了君琂,让君琂心中有她,这样的事非常人能做到。
又是这样的话,君琂缄默,没有再说话。顾笙觑她神色如常,就不好再说什么,走到火堆旁。韩元恰好去取香料,顾笙也不惧她,本就是胆大之人,就算代王鬼魂站她面前也不觉害怕,更何况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活人。
卫长宁折着枯枝往火里丢,顾笙踢散她脚旁枯枝堆成的小堆,低声道:“殿下,骂完我可觉得心里舒服?”
她唤殿下,惊得卫长宁眼睫发颤,冷眼盯着她,“勿要胡言乱语。”
两人在一起住过三年,也熟知对方的习性,代王极是喜欢君琂,事事都在想着君琂的处境,很是在意。她被骂得心中憋屈,眼见她眼中短暂的惧意,轻声言道:“那你道歉,以前你就不是这么对我的,就算喜欢君琂,也不能这么骂我。”
卫长宁心中恼火,气得胸口微微起伏,“本就是你的错,答应过的事,出尔反尔。”
顾笙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望着卫长宁,道:“李齐,就算我不说,她也会从旁人那里知道的,皇帝也会说的,你不能把气撒我身上,赶紧道歉。”
两人杠上了,顾笙本就孩子气,见到李齐死而复生,心中有些欣喜,情绪极是复杂。被她骂得、哭得像个孩子,很是丢人。
卫长宁被她闹得心烦,看到君琂频频向这里观望,她压着胸口的怒气,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顾笙心情大好,扬起下巴,快活地走了。
走回来的韩元见到枯枝被踢得乱七八糟,加之顾笙的神情,他隐约猜到什么,看向卫长宁的眼光多了些探视。他与顾笙并没有秘密,方才回来就听她哭哭啼啼地将事情说了。
他不信神佛,对于顾笙的话保持怀疑,趁着太傅分神,道:“世子,可曾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何时?”
火光跳跃,卫长宁将踢散的熟知捡起,道:“洞房的时候,你差点拳头挥到我的脸上。”
韩元窘迫,将野兔翻过来,撒上香料,兔肉上油光作响,他不好意思再问了。打人的事确实只有两人知晓,且那时代王盛宠,他以下犯上,却没有得到惩处,反安排进金吾卫,一步步往上爬,得太.祖赏识。
兔肉起出后,都已过午时,几人辰时出门都饿了,果酒甘甜,正适合烤肉。
顾笙用匕首分了兔肉给君琂,兔肉在不断翻烤后成了橘黄色,香料也诱人,颜色也添了几分食欲,然君琂对于这些并不喜欢,将装有兔肉的碟子递给了卫长宁。
顾笙品着果酒,悠闲道:“阿元,我们明日去寺庙,可好?”
韩元在起出雉鸡,闻言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去寺庙做什么?”
“方才林中隐秘,遮天蔽日,我好似撞到鬼了,马都被惊了,我骑马这么多年,竟从马上摔下来,太过奇怪,我觉得当去寺庙去去晦气。”顾笙心情不错,说起‘晦气’的同时,还不忘用余光扫卫长宁一眼。
韩元闷笑,捧着雉鸡的手笑得发颤,一面应道:“好,我明日请假陪你去。”
兔肉滋味鲜美,韩元的技艺很好,味道渗入肌理。卫长宁听着这对夫妻损人的话,也不去计较,垂头吃东西。
待结束后,卫长宁拉着君琂就走,留着这对夫妻在荒郊野外秀恩爱。君琂也知顾笙的话在何处,只当是气恼卫长宁惊了她的马,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原以为顾笙生气后,就不会来新宅做客,谁知她每逢休沐就带着孩子过来。孩子蹒跚学步,在庭院里走得很欢,小短腿时不时地在踩着草地,揪着绿叶。
卫长宁与君琂每日都是独自忙碌,唯有休沐的时间,两人才会多上几句话。而顾笙掐着时间过来,带着孩子过来蹭玩蹭饭。
君琂将幕僚禀事都安排在午后,晌午都会与顾笙闲谈几句。顾笙拉着卫长宁玩六博棋,卫长宁是个中行家,她不愿与顾笙多玩,恨不得将人赶出府。
六博棋只需两人玩即可,双方各有六枚棋,以投著的方法决定行棋的步数,其中运气也是重要成分,卫长宁不想理睬,碍于君先生在才吩咐人去准备。
顾笙先道:“世子输了,替我做副白鹤图?”
卫长宁眯着眼睛,幽幽答她:“可以,若是夫人输了,年前不许来我卫宅。”
“真小气。”顾笙嘀咕一句,吩咐乳娘看好孩子,别让她随意乱跑。
初冬的日头正是暖人,君琂坐于廊下,翻阅着公文,书页中夹杂着银锁图纸,她观看了无数次,命人暗地里去找银锁。或许找到银锁就能找到五殿下,然而进步缓慢,大半载都已经过去,依旧毫无结果。
陛下最近性子愈发多疑,群臣胆颤心惊,就连蔺锡堂也不敢随意让自己门人走动。皇后多次催促,蒋祭酒知晓五殿下活着,也亲自去找,也是同样的结果。
成香到底有没有去道观,若是没有去,她会带着孩子去何处?这些都是可以着手的线索,人海茫茫,十八年前的事,世事几经变幻,太难再找。
她将书页合上,抬眸时,庭院里已经没有孩子踪影。屋内,卫长宁与顾笙下棋,她起身亲自去寻。拐过角门,卫长宁的书房门打开了。
她与卫长宁泾渭分明,书房并非公用。卫长宁的书房靠近主屋,来去很方便,许是孩子误闯进去。
进书房的时候,乳娘正在哄着孩子。几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龄,见到书房内悬挂的花灯,小眼睛亮亮的,指着它,正蹦着身子去拿。
君琂认识这盏灯,今岁年初的时候,赠于卫长宁,想不到她竟留到现在。乳娘不敢去拿,孩子只好拽着君琂的衣摆,肉肉的小手指着花灯,“要、要、要。”
乳娘尴尬,想抱起孩子出去,太傅沉默,她就不敢行动,唯有祈盼孩子可以放弃。
孩子一个劲地喊着要,君琂抱起她,理着孩子衣领,眼神十分温柔,朝她摇首:“不能要,那是旁人的,不可随意去取。”
大人的世界,孩子如何懂。她使劲咬着脑袋,踢踢腿就要从君琂身上下去,一溜烟跑到花灯下方,歪着脑袋去看。花灯被保存得很好,犹如新制的,孩子眼中闪过惊奇,巴巴地望着。
君琂被她望得不忍,打发乳娘出外候着,由着孩子去望,脖子仰着累了就会想着回去。她分出一部分视线落在书房内的摆设上,这间书房并不大,区区几排书柜,一眼可望全。
她走过去本想拿本书册看看,余光扫到孩子在角落里翻着东西。孩子喜欢闹腾,眨眼的功夫就可将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君琂走过去,拍拍她的小手,神色假装严厉。
孩子将小手背在后面,小步子往旁边移动,走得不稳将一旁装有画作的画筒撞翻了。君琂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看着滚落满地的画纸,顿觉头疼,书房是重地,不好唤婢女进来,自己俯身将画册一一捡起。
深邃无波的眼眸里闪过无奈,命令孩子在墙边上站好,免得她又来捣乱。能堂而皇之地放在明眼处,必然不是名家大作。君琂一一捡好,有一卷滚落到书柜下面,小孩子眼睛明亮,自己过去捡起来。
说好站着不准动,她又动了。君琂恐她将画撕坏,自己轻轻去接,孩子笑了笑,反向门边跑去,喊她:“姨,追、追。”
君琂蓦地发现孩子性情随了顾笙,着实不安分。她快步走过去,在人走到门边的时候,将孩子一把抱起,唤乳娘进来。
孩子抱着画作不放手,甜甜笑道:“姨,亲亲。”
君琂戳戳她的小脑门,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亲,摸摸她的脑袋,眉眼十分温软。小孩子喜欢温柔的大人,眉眼弯如月牙,小手里的画作终于松手。
君琂吩咐乳娘将这个小惹事的赶紧抱走,低眸看着手中被摸出褶皱的画,想了想,将之铺平在桌面上,想抚平一下。
映入眼帘是位女子,衣着当是成亲时的礼服。君琂浅笑,全部展开后,新妇的容颜露出来。她莫名有些窘迫,万幸书房里只有一人。
卫长宁画技不俗,可见用心的,她无心再看,想卷起时发觉哪里不对。上面是吉服不假,可并非是嫁予卫长宁所穿的。朝臣成亲与皇室不同,上面所绘礼服上的绣纹唯有皇家可用,她多看两眼,心中大冷。
与代王成亲时,吉服是宫廷所出,绣娘花费数日才成。华美异常,与画上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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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宁费了些心思才赢了顾笙,在孩子回来后,直接将人打发出府。外面起风了,吹得庭院里枯枝乱颤,廊下桌面上的公文也跟着呼呼作响。
公文都是紧要的,卫长宁不知先生去了何处,主动过去将公文整理好,搬进屋内桌面上。
君琂许久都没有回来,卫长宁等她吃午饭,不多时,门外有人执公文见太傅。卫长宁自己去找,找了一圈,婢女告知她,太傅去书房见幕僚。
赶走顾笙,又来幕僚,卫长宁心中郁闷,自己回书房看公文。晚间的时候,幕僚依旧留在卫宅。
算算一整日,卫长宁觉得都没有与先生多说几句话,她一人在主屋的时候,沐柯过来,请她去归来酒肆,道是今日胡姬有歌舞。
卫长宁有了前车之鉴,摆手不应。沐柯请不动她,略显无趣,坐在屋里就是不走。他都有了说词,去归来酒肆,有小表哥陪着,回府也好搪塞父母。
方氏亲自过来奉茶,沐柯一口一个乳娘,哄得她是眉开眼笑,拉着他说了许多沐家的事。卫长宁听了会儿,月上梢头,沐柯还赖着不走,她让人去打听太傅何时回来。
不多时,婢女回来,道是太傅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