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宁想明白,定是顾笙说出来的,她不想在先生心中落个凶巴巴的印象,忙解释:“我没有凶顾笙,她理亏,才会哭的。”
“我更理亏,该哭的也是我。”君琂叹息,顾笙没有错,错的是她而已。阿齐却连半声苛责都没有,反悉心呵护,纵使她是厉鬼,又如何?她爱,就足够了。
她闭眼间蹙眉不止,卫长宁伸手去触摸,轻轻抚平,亲了亲,引起怀中人的颤栗,她窃笑,依旧道:“她哭就让她哭,管她做什么。”
君琂叹息,睁开眼睛,卫长宁低头吻上她的眼睛,吓得她忙闭眼。卫长宁没有亲上去,只嘟哝道:“她哭,有人心疼,你心疼做什么。”
“我不是心疼她,是、是觉得对不住你。”君琂自她怀中脱出,背对着。当初撕心烈肺的痛意,此刻都让她害怕。
卫长宁不愿她跑,从背后抱住,唇角贴着她的后颈,轻轻摩挲,在她耳边低声诉说:“没有谁对不起谁,阿琂心中还是有我,挂冠而去,就够了,总不能让你以命抵命,废帝已死,你也做到雪恨。”
君琂没有说话,心疼得发颤,身体微抖,悔恨化作心痛。她没有来得及多想,卫长宁就凑过来,柔软的唇角贴着她的肌肤,湿热的吻侵蚀她的意志。
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卫长宁却不知晓,反嘀嘀咕咕:“我们明日就回去吧。”
君琂在她怀里喘息,极力稳住心神,“你方才说喜欢这里,多待几日的。”
真是一会一个主意,君琂知她不想提往事,就忍住不说,也不应她明日就回去的话。卫长宁又小声说话:“那后日呢?”
君琂依旧不应,卫长宁不想勉强,哼哼两声,才搂着她入睡。
不知何故,君琂今日心定下来,极是轻松。卫长宁的怀抱不大,却很暖和,就似平日里抱着温烫的手炉,很暖心。
君琂脑子里乱得很,梦里总是梦到与代王成亲的那夜,少年一身冕服,端庄又不失青涩,眉眼间浓厚笑意,舒心愉悦。
梦到她执起内侍送来御赐酒,笑着饮下。君琂极力唤她,让她停下来,酒中有毒,不可饮。代王不听她的,笑吟吟的饮下去,没有丝毫勉强。
喝下的同时,君琂梦醒了,身旁已无人,她惊得忙起榻去找人,婢女见她罕见地慌张,惊得忙拿着外袍给她披上,一面道:“世子去庄子外面看看,奴婢去找?”
“不用了。”君琂深呼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态,也暗叹梦境惊人。现下醒了,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或是欣喜或是心酸,都难以言喻。
她又躺回榻上,就在昨晚卫长宁躺下的位置,微微合眼,锦被上染着属于卫长宁的气息。一合眼,她饮毒酒的情形就在眼前浮现,君琂极力不去想。想起衡水的时候,少年因惶恐而滑落水中,如初出的夏莲,凝白而洁雅。
泪水毫不自制地滑落,呼吸被扼制,她极力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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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宁去吩咐元安,快马回府,令乳娘方氏将阿碧带回府。
元安接到这个命令,怔了怔,不敢奉令,踌躇半晌,道:“您忘不了阿碧?都有太傅,再惦记旁人只怕不好,太傅管您也不严啊。”
不,是太傅根本不管世子,她去何处,太傅从不过问的。
卫长宁知他误解自己的话,本想解释,事关五殿下,她便三缄其口,训斥元安几句,让他快些找人。元安则是苦恼地很,这个命令实在不好接,咬咬牙还是回府去传话。
她在庄子里转了几圈,冬日里有些寒冷,冻得鼻尖发红。冬阳高升,洒在冬日里地面上,落下淡淡光辉。卫长宁恐自己在屋里惊醒先生,就只好自己出来走走。
农家人起来得很早,这个时候多半要去下田,过年的时候,他们就会留在家里歇几日。现在太阳暖人,都成群结队地坐在空阔地地方晒太阳,说东家长、论西家短。
卫长宁虽说是这片良田的主人,是第一次来这里,无人识得她,见她一身简单的袍服,只当是过路游玩的贵公子。
有一妇人独自坐着,手中拿着衣服在补,卫长宁觉得她孤独,便走过去说话。妇人恰好是昨日牵着孩子回家的时候,见过卫长宁,知晓她的身份,忙惶恐站起来。
卫长宁笑了笑,令她坐下,笑道:“孩子不在身边?”
“不在,和她爹爹去叔伯家送节礼,我正好抽空将今年春衫做好。”妇人道,看着少年身上的衣袍,笑道:“公子这身衣裳简单,不是出自绣娘的手中,是夫人做的?”
昨日里,她远远见到过与东家公子一同来的夫人,是最漂亮的,看人的眼光也是不同,没有端贵妇人的架子。
卫长宁低头看着自己新袍服,深蓝色的没有多余的修饰,她摇首:“是铺子里做的。”
妇人多大量一眼,不赞同这话:“铺子里的衣裳,料子不是最好的,绣得却是最好看的。公子身上这件恰好相反,必然不是铺子里做的。”
卫长宁蓦地想起成亲第二日,说起君府的衣服不好,先生半日不理她,当时还奇怪得很,如果是先生亲做的,自己这般贬低,是人都会很生气。
先生也是十分谨慎之人,若是成衣铺子里做的,这样的绣饰,先走必然也是不满意的,她一拍脑袋,与妇人匆匆道别,慌忙跑回庄子里。
君琂方起榻,听到匆匆脚步声,觉得奇怪,眨眼的功夫,人就到跟前。
一路跑回来,风吹得鼻尖通红,触手冰凉,君琂握着她的手,怪道:“去了哪里,怎地这般凉。”
君琂方起榻,身上都是热的,卫长宁不好凑过去,且不好去问袍服的事,支支吾吾地说起令元安传信回府的事。
“等我们回去再说。”君琂点点头,握着她冰冷的手就没有再放,替她捂了会,才命人去传膳食。她起来得很晚,近午时了,不好让卫长宁再跟着吃粥食,让人端了午膳过来。
卫长宁贴心地给她盛碗羹汤,话题就在袍服上转,君琂被她绕住了,不懂她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餐后,卫长宁忍不住了,便将妇人的话说出来。
她凝视先生身上的衣物,绣纹繁复,针脚与她身上的也不同,伸手摸摸,诚恳道:“我知道错了。”
君琂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欲纠结这个话题,当年婚事匆忙,她又不知代王的尺寸,才没有赶制。这次成亲是她筹谋,自然就有所准备,再者卫长宁若不喜欢,那便算了。
她笑道:“错了,改吗?”
“改,肯定改,我回去后就去找,不再压在箱底。”卫长宁认真道。
君琂明白她在卧房里找过,为什么没有找到,原是压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她摸摸卫长宁的肩,弯弯唇角:“改了就好。”
卫长宁喜不自禁,她喜欢这种被心上人牵挂的感觉,蹭蹭君琂的肩,低声哀求道:“明日回长安城,我们要去外祖父那里送节礼的。”
“节礼在年前就送过去了,你勿要牵挂这些。”君琂轻轻地反驳,瞧着她明亮的眸子暗淡下去,使人心软,不忍拒绝她,道:“明日午后再回。”
卫长宁听她应允方知,其实先生也很好说话的,只要撒撒娇,哄一哄,就可满足她。
*****
初三这日午后,君琂当真回长安。卫长宁乐不可支,喜得无法言喻。进入永昌巷口后,她就乐不出来了。
靖王于初三设宴,他与两位兄长商议好,前两日是他二人设宴,初三轮到他。恰好探子禀报他,太傅回京。
为显诚意,他亲自来迎。太傅性情清冷,不喜与人交涉,然许多文人谋士依旧愿意为她效命,这点,蔺相就不如他,亦或许太傅招揽人的手段高明。
靖王一身锦衣宽袍,甚是清正,于寒风中等着君琂下车,上前将礼数摆得很好。他未开口,卫长宁的脸色就已经很差,君琂抿唇想笑,身旁人看靖王的眼色,像极了眼红十分想咬人的兔子。
靖王将姿态放得很低,君琂道是身体不适,不好前去。靖王未多想,看向卫侍郎:“听说卫侍郎酒量很好,本王新得佳酿,卫侍郎移步王府?”
君琂是女子,可谎称身体不适,卫长宁是个‘男人’,实在无理由推拒,只好应下。
她的神情透露着委屈,险些看笑了君琂,她命人去取大氅,当着靖王的面给她穿好,轻声叮嘱她,亦可算是说予靖王听:“早些回来,勿要饮酒。”
仅八字就不再说话,靖王却从太傅眼中看到不舍的贪恋与浓浓的柔情,他心中叹服,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女子,竟也如寻常女子一般柔情。
卫长宁与靖王一同离去,君琂唇角的笑意凝固,神情冷漠,命人去请方氏。
方氏因元安的传话而心有不安,阿碧早就送走,从未在太傅面前露过面,现在寻她回来是因为什么事?肯定不是给世子安排通房。
太傅不是愿与人分享夫婿的女人,她惶恐不安,见到君琂入门,也吓得不敢说话。
君琂见她脸色不好,就知晓她想错了,屏退旁人,先道:“乳娘莫多想,我不会伤害阿碧,见她不为世子的事。”
方氏心中打鼓,让人去带阿碧过来。
君琂见到阿碧,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道:“世子送你一枚银锁?”
阿碧心有惴惴,她这么多年都被方氏教导,以后是要服侍世子的,眼下太傅十分霸道,赶她出府不说,连世子送她的礼都要夺回,她咬牙道:“是。”
君琂心中亦有不定,道:“拿来与我。”
果然是来夺的。阿碧心中恼恨,怯怯地看向乳娘,方氏点头示意她拿出来。太傅不仅霸道,更有私心。她大着胆子回答:“是世子送于奴婢,太傅没有权利夺走。”
君琂愕然,阿碧竟将银锁当作定情信物般宝贝,她沉默不语。
方氏暗怪阿碧不懂事,眼神瞅瞅她,赶紧将锁交出来。阿碧恍若没有看到眼神警告,十分倔强。方氏看向沉默的太傅,清净端方的容颜上,睫影如华,喜怒不定,她忙道:“太傅,阿碧不懂事,您勿要与她计较。”
君琂淡笑,道:“你不若拿出也可,我命人搜身,你自己考虑下。”
阿碧羞得脸色通红,世子去赴宴,她连哭诉的人都没有,咬咬牙从自己身上悬挂的香囊里将银锁取出,眼中泪水徐徐流出,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君琂接过银锁,翻过来看到低端的印记,与图纸上一模一样。她不喜反忧,心肺颤了颤,吩咐阿碧出去,留下方氏。
方氏不懂银锁有何缘故,上前一步,道:“太傅,阿碧很懂事的,以后不会留在府里的。”
君琂手心里捏紧着银锁,寻了一年多,竟这般轻易出现在手中,她揉了揉眉心,将银锁递于方氏,询问她;“您当年入道观时,可曾见过此物?”
方氏对于世子的事都十分小心,在她要女扮男装后更是日日小心,一点都不敢松懈。她打量一眼后,摇首不知。
她说不知,君琂心里顿时松懈下来,或许自己的猜测是错的,是她多想。
君琂眼中又复清灿明亮,见方氏吓得不轻,请她坐下,询问几句卫长宁幼时的事。
太傅问话,方氏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提道:“奴婢去道观之时,世子长得也很喜人,夫人喜欢儿子多些……”
她顿了顿,知晓自己说错话,顺道改口:“世子小时候很爱人,也很懂事,见人也很有礼,国公夫人最喜欢她,就连老侯爷也是如此。”
闻及沐云不喜卫长宁,君琂眸色一暗,起了疑心,道:“长宁长庚长得一模一样?”
方氏心中忐忑,真正的卫长庚四岁便夭折,记忆太过遥远,她细细想了想,才说;“其实不太像,世子扮做哥哥后,眉眼多了颗朱砂,又被夫人藏在道观,加之侯爷不关心嫡子,这才蒙混过去,时间久了,就无人怀疑。”
君琂又道:“孩子小,凭借朱砂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听闻太傅放松,方氏也是大喘气,笑说:“其实真正的世子身体从小就不好,夫人说是双生,所以底子比旁人差,世子就不一样了,奴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特别亮,人也很有精神。玉虚散人的师父说世子的时运好,可以镇住哥哥的病症,不为妖魔所侵犯。”
君琂落下的心再次提起,成亲时算过庚帖上的时辰,卫长宁时运平平,并不算好。她沉吟须臾,道:“乳娘,你可能将世子真的时辰八字写出?”
方氏点头,君琂立即命人去取笔墨,待写毕,君琂在方氏走后,在一旁写下五殿下与卫长庚的生辰八字,不知何故,她落笔,笔尖发颤,一团墨污了字张。
她心慌就停下笔,将所有的事想过一遍,觉得不大可能。一旁重新扯过白纸,提笔写下生辰八字,装入锦囊,命人明日送去西明寺,让主持拆算三人生辰,若真如方氏所言,那么,沐云当年做下的祸事会殃及整个南山道观与侯府。
被君琂牵挂的卫长宁躲过几轮酒,待筵席散时,她依旧很清醒。筵席设在靖王府暖阁里,众人退席后,去王府正门,需从花园经过,再顺道饮醒酒茶,赏梅。
花园里红梅上悬挂着舒展灯火,衬得梅花更加娇艳。秦王自科考被禁后,就远离众人视线,他与卫国侯府积怨已久,更见不惯卫长宁,他离开得最早。靖王挽留不下,也就随他去了。这里的人都明白,秦王失势了。
卫长宁自己在角落里赏梅,长安城的梅花大同小异,无甚差别,她见时间不早,欲与靖王说一声,先离开王府。
她走至靖王身边,还未来得及说话,靖王先道:“卫国侯爷酒醉,不若世子送侯爷回府?”
父亲醉了,儿子相送,天经地义。卫长宁恰好有了离去的理由,忙应承下来。
前面卫怀慎方走,她快走几步就能追得上。靖王得力随从见世子过来,主动将卫怀慎身旁的位置让开,卫长宁顺势扶着酒醉的卫怀慎,道:“父亲,我送您回去。”
父子二人除去在朝堂上见面,私下毫无交集,今日筵席,人人夸他嫡子才能不俗,卫国侯府后继有人,他真的要被活活气死。卫长庚得势,与他有什么关系,霸占着世子之位,如今想废她,都废不得。
眼下,见到她低眉顺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酒意作祟,狠狠将人一把推开,眉眼生厉。
卫怀慎情绪波动太快,又是孔武有力的男子,被他一推,卫长宁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撞到院子里的凉亭石阶。
小厮没有反应过来,卫怀慎酒醉更是踉跄几步,他慌忙去扶,忙喊着婢女去扶起卫侍郎。
卫长宁不知撞到什么地方,疼得脸色苍白,恰好婢女过来,她自己使不上力气,撑着婢女的手想要站起来。
这里动静太大,靖王与其他人立即赶过来,摸不着头脑,更不知方才发生的变故。沐稷跟着过来,见到疼得说不出话的外甥,不顾卫怀慎在场,过去搀扶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补上补上,你们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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