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宁没有说话,小眼神瞄了瞄君琂的方向,继续保持沉默。林璇伺候两人许久了,一见皇帝不安的眼神就明白,她又惹太傅生气了。
两人的事,她从不参与,皇帝不回复,只好去问太傅:“可要用膳?”
君琂抬眸,反看着卫长宁:“陛下呢?”
卫长宁被这么一问,反避开她的视线,极是心虚,眼神飘忽两下,才道:“时辰不早了传膳吧。”
一顿晚膳有滋无味,卫长宁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君琂,见她没有说话的动静,就只好沉默不语,她喝着汤,想着如何与她解释。
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也不好骗她,她后悔将钥匙放在香囊中,随意找一处安置,也比随身携带的好,她长吁短叹,也吃不下去了。
君琂见她神不守舍,方才淡淡的怒意也散去了,望着她:“你不饿?”
“啊?”卫长宁怔了下,忙垂首扒着碗里的饭,看得君琂也无奈,也不忍心再与她计较方才的事,依照她的性子,也不会藏什么小金库,当是什么小玩意,一时的执念。
膳后,君琂去案前翻开卫长宁方才写的批阅,见卫长宁站在原地,想来又不敢来的踌躇之色,把疑问默默压到心底,叹道:“我只看看,你莫紧张。”
她看着奏疏,卫长宁不好凑过去,生怕他提及方才的事,在殿内无事转了两圈,悄悄地走过去。君琂听到脚步声,道:“无事做,去沐浴。”
卫长宁顿住脚步,依依不舍地离开,拐道去偏殿想将香囊放下,心中又发虚,索性就不换了,横竖先生没有再问了。
新君登位,面对着许多问题都是先帝时遗留的,君琂那时就想改一改朝堂腐朽的规制,奈何皇帝一直不允,时间久了,她也就懒得再去提。
现在不同,这些问题日益明显,若不根治,只会让这些毒瘤烂得更快,她有些想法,今日本想与卫长宁说,谁知发生这些事。
她将奏疏看过后,让林璇都送回太极殿,自己也起身去沐浴。
卫长宁回来后,案上只剩下两份策略,猜想批阅后奏疏都被送回太极殿了,她等了会儿,先生就回来。她屈膝坐在软榻上,脑袋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先生也不提,她又不知道这么说,真是麻烦。
君琂走过去,摸摸她膝盖的脑袋,怪道:“明日上朝,还不困?”
她背对着光线,眉眼显得冷清,一眼就让卫长宁说不出话,讷讷地点头,有错心虚的人总会这么没骨气。
君琂好笑,她从不会为自己辩驳的时候,心中必然有鬼。
至于是何鬼,她已不想追究了。
卫长宁心中有分寸,也不会是过分的事。
她不提,卫长宁就不敢说话,躺在榻上后,也没有向往日那样黏人。她安分下来,君琂极是不习惯,且这张榻大得很,卫长宁躲在里侧,中间都能躺两个人了。
这个人,也不晓得为自己解释。
君琂叹息一句后,属于夜晚独有的凉意慢慢渗透肌肤,她将薄毯往自己身上挪了挪,合上眼。
外面的风很凉快,溜进殿内,也降低了灼热感。
卫长宁心中有事,想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自己挣扎了许久,回身时,先生都已睡着了,她想说都不能说了。
两人距离隔得太远,她觉得先生睡着了,应当不会再问,待明日已过,她就会忙忘了,踌躇了片刻,自己又悄悄钻过去。
身旁的动静吵到了未深睡的人,君琂就晓得她熬不住,片刻的时间就露出原形了。卫长宁挪过去,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先生的小腹上,摩挲了片刻,才闭眼入睡。
她惯来入睡快,没多久就睡着了,君琂将她手拿开,贴着火炉睡,方才的凉意都被她热化了,将毯子往下扯了扯,躺下时顺道捏了捏她的耳垂,深深地叹息。
真是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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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的事,卫长宁没有接触过,在次日下朝后她将张绍华留下,问及他相关问题。
鸿胪寺管理这些,张绍华这些日子也学到不少,看过洋洋洒洒的大篇文字后,脑袋有些懵,顿时感到屈辱,脸色羞红,道:“陛下且给臣些时日,臣回去研究一二。”
他羞愧,卫长宁则笑道:“你且回去看看,两国邦交的事,你最在行,另外你再去摸索下战船,大唐的战船好似多年未曾造新,确实是个漏洞。”
这些年大唐内部纷争不断,也无人注意到这些事,卫长宁不禁又将废帝与先帝骂了一通,自己快活,累得她手足无措。
张绍华回去后,礼部将太后册封日子定出来,与典礼的流程,她大致看过一遍,没有什么大问题,她点头允了。
礼部的人也到大松一口气,这些日子也被蒋祭酒催得喘不过气来,皇帝都不急,蒋祭酒竟然这么急迫,好在皇帝没有其他事。
他们带着礼单退出去,大松一口气。
蒋敏在殿外徘徊许久,想求皇帝放出蒋茹,人在大理寺关着,也不知生死。他厚着脸皮去求大哥蒋怀,得来一顿奚落,道是蒋家势单力薄,救不出来人。
他咬咬牙,冒着风险去来求皇帝。
卫长宁早就候着他,笑吟吟地召见,依旧亲切地唤蒋敏舅父,丝毫没有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还关切地问起舅母的身子如何,问得蒋敏受宠若惊。
他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话,就将话题引到蒋茹身上,想要她放人。
卫长宁浅笑道:“蒋茹就庶人李瑾纠缠不清,舅父若能劝她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朕也可网开一面,若是她执迷不悟,李瑾杀不得,朕也可以拿她泄愤。”
一句话吓得蒋敏跪地不起,错过卫长宁幽深的眸光,忙答道:“陛下开恩,臣必去劝她。”
“那就有劳舅父了。”卫长宁道,让内侍带他去大理寺见蒋茹。
蒋茹也怕死,在第三日的时候,将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甚至包括逼宫的事,只是没有提到内侍假传口谕的事,难不成李瑾将这件事瞒着她?
看她的供词,李瑾大事都没有瞒她,难不成这些小事还藏着掖着,不为人知?这不像是李瑾的行事风格,将证词收下后,让大理寺放人。
蒋茹不可留在长安城内,让蒋敏将人送到偏远之地,隐姓埋名,这是她最好的去处。
处理完这件事后,卫长宁提了蒋敏的官阶,又给蒋怀赏了侯爵,蒋家之势,如日中天。
太后册封礼后,搬去永安宫,将长秋宫空了出来,卫长宁立即让去修整。
宫内掖庭将长秋宫的修改图送了过来,她正在看时,大理寺卿过来,道是王家逆党都已抓住,关进大理寺。
卫长宁坐在龙椅上,抬头看到大理寺卿神色不对,问他:“卿脸色不好,近日辛苦了。”
皇帝这么一说,羞得大理寺卿抬不起头。他递上名录后,就忐忑不安,见皇帝翻开名录,心中咯噔一下,先认罪道:“陛下,罪犯王瑜被太傅从大理寺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卫长宁目光一顿,眼中闪过淡淡失落,可以猜到太傅必然是可怜王瑜,却不提前通知她。
大理寺卿见皇帝神色尚可,心中石头掉下来,皇帝对李瑾的厌恶,必然不喜王家的人,也不知为何太傅单单将王瑜带走。
人都已带走了,卫长宁也不能兴师问罪,这样于太傅威信有损,让大理寺卿退下。
想起先生说她在王瑜身上花了许多心血,就磨得牙齿发酸,她让人去署衙请太傅过来,自己在殿内候着。
内侍去而复返,道是太傅不在署衙。
卫长宁死死握紧朱砂笔,她亲自去接的,亲自去的,她气得心口疼,索性不去管这件事,复又埋头看着奏疏。
皇帝一生气,殿内气氛都不对,也无人敢上前打扰她。
宫人不敢过去,连茶都不敢奉,她们都摸不清皇帝的性子,胆颤心惊了一上午。
以至于林璇来时,也感应到了冰冷,唤出一个小宫人问及方才的事。
小宫人也摸不清皇帝生气的缘由,言道:“陛下见了大理寺卿后,脸色就不好看,一句话不说。”
林璇猜不透,以为是政事,气过也就算了,谁知至午时,皇帝都未曾展颜。
午后太傅来求见,卫长宁气没有消,吩咐内侍:“就说朕午睡。”
林璇在一旁伺候着,听到皇帝的话,暗猜多半与太傅有关,大理寺卿嚼舌根了?
再回神时,皇帝气的真去午睡,临行前看了她一眼,意思分明就是要她勿要乱传话。
她会意的,低下头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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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被拒的太傅,瞬息就晓得大理寺卿提前将事情戳破了,她忘了嘱咐大理寺卿,此事会由她亲自告知陛下。
她在殿外揉揉眉心,不好在外久留,免得被有心人察觉,传出她与皇帝不和的消息,带来诸多麻烦。
太傅在外站了片刻就离开,也未曾惊扰任何人。
卫长宁也没有多作计较,真去午睡,起初睡不着,翻来覆去,后来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醒来后,想起睡前的事,心中郁闷,穿了常服,就要出宫。
林璇晓得她要去找太傅,忙让人跟着,心中也觉好笑,不见是她,现在又巴巴地跑过去,难不成一觉睡清醒了?
卫长宁本想去署衙见她,又恐被旁人察觉,只好先去君府等着。
府内门人见到她,大惊失色,忙悄悄将人引进去,一面道:“太傅她……。”
“朕知晓,你且退下。”卫长宁不耐地屏退门人,自己往主屋走去。
走了数步,主屋婢女过来,见到她也不觉得奇怪,行礼道:“太傅在棠居。”
棠居?卫长宁怔忪,她记得初来君府时,便是住在棠居的,她看着婢女:“棠居里住了客人?”
“今日方来的一位姑娘。”婢女声音很脆,听得卫长宁却不舒服,她凝视棠居的方向,呼吸微滞,转身就走。
只说一句话,皇帝就离开了,往日温和的面容上染了冰霜一般,吓得婢女忙追了过去,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小跑几步,一面道:“陛下,太傅就在府上,您不见见?”
皇帝脸色煞白,也不去理会婢女的话,去府门外打马就走,一步都未作停留。
婢女怔怔地看着远去的人影,夕阳照得她脑袋发晕,差点就哭了出来,她这是说错话了?
陛下性子十分温和,这次过来的时候,虽说没有什么喜色,到底是常态,怎地说了一句话就走了,她算了算,从头至尾也只说了十一个字。
她忐忑不安地往府内跑,走到门口徘徊两下,等着太傅出来。
等了片刻,太傅没有出来,沈从安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见到婢女紧张的模样,捻捻自己的胡子,阴阳怪气道:“又发生什么大事了?棠居里那位是谁,让太傅这么重视,快赶得上当初的皇帝了。”
婢女哭了出来,明白陛下转身就走的原因了,是她说错话了。
沈从安没料到她说哭就哭,忙道:“哭甚,出了什么大事?父母病了,老夫给你去救,不收诊金,药材也免费赠你。”
说完,婢女哭得更大声了。
沈从安不耐烦了,甩袖就走的时候,太傅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一人哭哭啼啼,一人气势凶狠,下意识道:“沈大夫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一出来她就要哭,我都说若是父母病了,诊金不收,药材免费,她却还是哭,与小皇帝时间待久了,都是这么哭唧唧?”沈从安甩甩袖子就走了。
君琂看向婢女,冷声道:“出了何事?”
“陛下方才、来府上了。”婢女哭道。
“她训你了?”君琂猜测,白日发生的事,定让皇帝不舒服了。
婢女摇首:“奴婢说您在棠居、说来了客人,陛下就走了。”
君琂顿愕,抚住额头,摆手示意婢女下去,来了就走,可见有多生气。卫长宁的性子尚算柔和,唯独气恨了便会不管不顾。
她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眼下进宫也不合适,让人传话给林璇,让她注意些皇帝。
林璇接到消息时,皇帝在见韩元,金吾卫将李瑾送去皇陵,一路上安全最重要,并不惧怕她会逃跑。人进入大理寺后,多少都会受刑。
大理寺的人很会用刑,照着皇帝的话真的打断了双腿,路都走不了,哪儿会跑。
韩元派了心腹一路送过去,同行的还有先帝后妃,人数并不算少,他将行程报于皇帝后,静静等着她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