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日睡眠不好,陪卫长宁闹了一夜,身上有些累,就没有出长秋宫,想着先将宫殿择出来,命宫人去改造,到时将人挪过去,少说也要几月的功夫。
图纸拿在手中,看得君琂有些昏昏欲睡,半醒半睡的时候,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中的图纸也被人夺去,她未睁眼,懒散道一句:“陛下回来了。”
卫长宁看过图纸,也认不出是哪座殿宇,问道:“这是哪里?”
君琂向后靠了些许,依旧阖眸,道:“随意择的一处,与长秋宫近些,陛下若觉不妥可再调换,也不急在一时。”
在移这件事上,君琂不愿再与皇帝争执,一切随她。
她含着浅浅的笑,满不在意,正合卫长宁的心意,道:“先生安排就好。”
卫长宁随意将图纸置于榻旁小几上,也坐了下来,随意道:“前些日子清阳姑母请你去什么牡丹宴,你怎地不去?”
君琂道:“我与以往不同,皇后出宫,多有不便,闹腾一日,反觉得得不偿失,不如不去,长秋宫廊檐下也有不少牡丹,陛下少吃些甜点,也会花开满园。”
卫长宁昨夜餍足一回,脾气格外好,态度也万分柔和,让君琂险些不适应。卫长宁不知,这些,她就想带着先生去城外散散心。
主要是她怕先生心中还有气,不如一同出去游玩,这样就会舒心许多。
卫长宁的乖巧心思,君琂也知,冷落她这么久,卫长宁必然愧疚的,对于她的好意,君琂不会拒绝,同意道:“随你。”
“那我去安排,先生休息会。”卫长宁摸摸君琂的手,是热的,就放心离开。
皇帝一走,君琂就撑不住了,和衣躺在榻上,想着先睡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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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白日里巴巴地跑长秋宫的事,隔几个时辰,朝臣就都知晓了。
第二日,在发下的奏疏上就看到了皇后的字迹,现在,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说法已说不通了,中书舍人自己先说前朝皇后还可摄政,打脸打的特别疼。
一阵闹腾后,又恢复平静的局面,唯独渤海那里没有传回来消息。
此时不算太热,朝臣在休沐日,总会带着家中妻室去外踏青,再过些时日就会晒得不行,皇帝也在休沐前日的午后带着君琂出城。
她想在外住一夜,宫中都已安排妥当,韩元守着宫中,让人很放心。
卫长宁选的是成亲后去的那个庄子,现在让毕罗打理。毕罗知晓帝后有雅兴在庄子里留宿,惊讶之余,也凑过去看看。
一见到毕罗过来,卫长宁眼皮子跳了两下,上次书册的事,先生还记着,这时,毕罗过来,只怕凶多吉少。
笑吟吟走过来的毕罗,早就将赠送皇帝书册的事抛去九霄云外,只记得前些时日,坊间传闻,帝后因代王之事而不和。
长安城内风言风语,传了几日,谁曾想,帝后又恩爱如初,相携出来游玩。
毕罗对于传言这些事,都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眼见为实。见到帝后出游,她真的不在再相信那些传言了,乐呵呵道:“陛下有何吩咐,尽管与我说来。”
卫长宁站于君琂身后,无声扶额。君琂余光扫到她,神色未动,与毕罗道:“这处现下是你打理?”
毕罗红裳带着火,叉腰道:“陛下眼光好,将名下的产业都交于我打理,还有那间学堂,也是我在打理。” 她与帝后两人结识得十分早,也没有胆怯,十分洒脱。
庄子里朴素,也十分干净,一眼望过去,带着春日里的盎然绿意,与宫廷相比,少了肃穆压迫,让人感到十分轻松。
只是此时的卫长宁因毕罗到来,就显得十分阴沉,打断两人的对话:“毕罗,你不守着你的归来酒肆?”
毕罗笑道:“自从为陛下效命后,酒肆就已交由旁人打理,我也乐得轻松自在,听闻庄子里的东家过来游玩,我暗自猜测是陛下,顺道来看看,往日里也看不到的。”
卫长宁冷眼望着毕罗,若是往日里能看到,她哪里会好好地站在长安城,道:“这里无事,你且回去吧。”
“时辰不早,回去怕是城门要关了,我在这里留住一夜,不碍陛下的事。”毕罗笑得坦荡。
君琂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屋,今明两日不用烦忧宫中之事,让人觉得身上都轻松不少了。
卫长宁心虚,在君琂回屋后,自己也跟着回屋,庭院里的毕罗终于反应过来,皇后不待见她?
为何不待见她?毕罗想不通,皇后性子深沉,看似平淡,实则将世事都看得透彻,她二人并无交集,怎地就不待见?
转身回自己屋子的时候,蓦地想起前些年送予皇帝的那本嬉戏图,莫不是被皇后发现?
皇帝这么没义气,将她供出来?毕罗越想越觉得,这个妻奴无可救药,好心帮她,竟出卖自己,真是胆小鬼。
毕罗在心里嫌弃了一路,也不回屋子了,打马回长安城,待在这里,皇后若是越看越烦,将她彻底赶出长安城,可就真的惨了。
她跑得快,这厢卫长宁心虚地坐在君琂身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黄昏时分,瑰丽的晚霞在天际添就一抹艳丽的色彩。
她提议道:“先生,我们去钓鱼,可好?我记得这里好像有鱼塘。”君琂之前就已说过,不再与她计较书册的事,眼下一心虚就忘了。
君琂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外面,笑了笑,道:“好,你去安排,我换身衣裳。”
从宫内出来多是华服,去鱼塘必有许多百姓,还是换些素净的好。君琂更衣,卫长宁就让小厮去准备,自己想了想,也换身便利的衣裳。
她对自己垂钓,没有多少信心,不行,就下塘去捉。
君琂来时带了素净的裙裳,发间珠钗也应景的撤下大半,只留碧绿的玉簪,一眼看过去,婉约端庄,卫长宁看得入神,半晌不知道抬脚。
“你在望什么?”君琂适时地提醒她。
回过神来的人,欢欢喜喜地牵着君琂往外走,一出庄子,君琂就收回自己的手,于人前,她总是端庄自持。卫长宁也不勉强她,与她静静地往鱼塘走去。
路上,乡野气息浓厚,到处都是青翠的绿意,让人观之可亲。
时不时地遇上农家汉子,手中扛着锄头,大汗淋漓,见到身姿不凡的两人,都选择往后避一避,也有夫妻一同走过,女子挎着竹篾做的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
卫长宁看过一眼,与君琂道:“那里面是什么?”
她对什么都好奇,君琂在衡水时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给她解惑道:“应当是吃食,午后送去的,现在日落回家,定要也带上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日的生活就结束了。
卫长宁以前巡视过农耕,未曾注意到这些细节,最后道:“先生懂得真多。”
她这么夸赞,君琂也习惯了,回道:“是见多了,衡水女学的子弟,也多出自农家,偶尔与杜大先生出门,见到相识的女学生,她们都会从竹篮里拿出水与吃食,招待我们。”
卫长宁听道,心中酸涩,又问君琂:“先生在衡水开心吗?”
君琂懂她心意,据实道:“人在逆境中多会沮丧,我也不例外,在书院中待久了,忘记前尘往事,心绪会开朗些。”
卫长宁没有经历过这些,半懂半不懂,她在逆境中的想的很简单,濒临死亡,只想着多活一日,没有想着开心与否。
鱼塘不大,周遭都是树木,扑面而来的湿气,在黄昏也觉得舒服。君琂在池塘前站住脚步,望着卫长宁依旧懵懂的神色,反问她:“与我和离后,你可开心?”
“开心,开心先生解脱束缚,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卫长宁道,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心思都埋在自己心中,唯一向皇祖父吐露的就是对君琂的爱慕。
皇祖父不允,道君琂才华高,她傻乎乎的,恐会被压制。太.祖说这番话,也看出她对君琂的喜爱,皇室中人有了弱点,就会被人牵绊,再者,君琂之能,藏于内宅,也甚是委屈。
这样痴傻的话,约莫也只有卫长宁敢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君琂没有回应,在树荫下静静站立,卫长宁选了一石处,擦拭干净后,拉着君琂一道坐下。
准备得仓促,小厮拿的是最粗制的鱼竿。杆子是竹子做的,上面的丝线也感觉不太牢固,卫长宁不是计较细节之人,能不能有鱼咬钩都是问题,
鱼塘有主,主人就是卫长宁,平日里多是庄子里的人再打理,管事的过来见东家垂钓,就过来指点几句。
垂钓者,心要静,耐心要足。
卫长宁平日里也极有耐心,听了管事几句,觉得他唠叨,就将人打发走。君琂在一旁,静静望着她,比起耐心,君琂更多些。
她想了想,将鱼竿挪至君琂手中,道:“先生试试。”
君琂转头望她,握着鱼竿甚是无措,“我不会。”
罕见的无措,让人生起怜惜,卫长宁与她坐得近,见她鬓间被风吹乱了,伸手为她整理。温热的指尖擦过君琂肌肤,令她一顿,手中鱼竿动了动,紧张地屏住呼吸,“好似咬钩了。”
卫长宁正给君琂理发,闻言,也跟着去看,鱼竿上的丝线在颤动,她握着君琂的手去提,哪有鱼,她丧气道:“是先生紧张,手抖才会晃动鱼竿,哪有鱼咬钩。”
君琂有些窘迫,想将鱼竿还她。卫长宁不接,相对于垂钓,她还是比较喜欢下鱼塘去捞。
瞅着周围没有生人,卫长宁将衣摆整理好,准备亲身下去试试鱼塘里可有鱼,她一动,君琂就知晓她要做什么,看着一身简单的装束,道:“庄子里有渔网,你撒网试试?”
“鱼网?”卫长宁反问一句,她今日起了玩心,又见周遭寂静,才想着下水,被先生一提醒,她顿住脚步,吩咐小厮:“你去问问方才那个管事,可曾有渔网。”
小厮领命去了,跑得快,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手中抱着渔网。
面对新鲜的事物,人既好奇又觉得陌生。卫长宁只在书上见过渔夫打鱼用网,她是不会的,疑惑地看着君琂。
君琂道:“可有小舟?”
小厮又跑回去,与管事一道将一小舟搬出来,放入鱼塘内。小舟无顶棚,长不过一丈,是专用来打渔用的,一人上去足以,两人就显得拥挤。
管事让渔夫上去做示范,撑篙,到鱼塘中心后,将整理好的渔网撒下去,等上片刻,迅速捞起来,渔网里有鱼在活蹦乱跳,看得人十分振奋。
渔夫一下水,就有不少孩童围过来,趴在树上,期盼地望着。
待他一上岸,那些孩子从树下跑过来,一个个眼睛发亮,看着几条鲜活的鱼。东家在,管事与渔夫都不能做主,就将孩子赶走。
君琂阻止,道:“与他们分了吧。”
“分了、分了……”
几名孩童异口同声,也不知君琂的身份,一个个唤道:“谢谢大姐姐。”
说完,一人抱着一条鱼,飞快地往家跑去。
卫长宁本沉浸在如何撒网上,听到一声比一声高的童音在唤着大姐姐,她看着君琂,肤色雪白,斜阳透过翠绿的树叶,落于君琂两侧,握着竹竿的手洁白剔透,卫长宁不自觉抿了抿唇角。
她凑过去,揶揄道:“君姐姐,可有鱼咬钩?”
君琂睨她一眼,不去理会这声君姐姐,反道:“你会撑篙吗?”
“我试试,我很聪明的,下水捞鱼,我就只见过师兄捞过一次,就学会了,撑篙不难的。”卫长宁信心满满。
君琂不放心,好在卫长宁会水,就算船翻了也不会有事,晚来风凉,染着风寒也不好,回身让人去取披风过来。
吩咐小厮的时候,卫长宁已上舟了,初次上去,有些不稳,整个人晃了两下,幸好撑着竹篙,稳定身形后,向君琂明媚一笑,道:“先生要一起吗?”
君琂怕水,摇头不应,卫长宁不勉强,学着渔夫那般,将竹篙抵着水里,一撑起,小舟就悠悠走了。
她学得很快,也很稳,君琂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着她的倒影,修长且美好,她弯了弯唇角。
不多时,树丛里又冒出几个孩子,有了方才分鱼的经验,他们胆子大了,扯着嗓子喊:“小哥哥,多捞些鱼。”
管事嫌弃那群孩子,向君琂禀道:“夫人,可要赶走那些孩子?”
君琂未曾回应,就听到卫长宁撑着竹篙,回应孩童:“你们为何唤我小哥哥。不该是大哥哥吗?”
她与君琂成亲,就是一体,君琂是大姐姐,她自然就得是大哥哥。
孩童喊人都是凭眼色,听到卫长宁喊话,全都改口道:“大哥哥,多捞些鱼。”
他们质朴醇厚,让人放开心房,卫长宁笑得畅快,乐极生悲,险些小舟翻了,将她摔进水里,她撑着竹篙站稳,不敢放手。
她站在舟中,君琂站在岸边,担忧道:“你坐下,就会稳些。”
卫长宁在那里摇摇晃晃,整个人摇摇晃,如同风中落叶。在听到君琂的话后,她坐下来,发觉确实稳了不少,只是坐下来后,不好撒网。
她这里犯难,那群孩子还在喊着大哥哥加油,在岸上看热闹的君琂笑得肩膀微微发颤,卫长宁怎看怎像一个孩子王。
卫长宁将渔夫撒网的姿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屏息片刻,站起身,将渔网边角捏在手中,向鱼儿密集的地方抛去,往后迅速坐下来,撑着竹篙在原地等了片刻。
她静静等着,树丛里的孩童也是,不敢说话,生怕将鱼儿吓跑了,孩子没有耐心,一盏茶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哥哥,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