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君琂道,这些时日忙着府内之事,无暇入宫。
牵一发而动全身,君琂尚在考虑,今日代王会过来,她经常在御前走动,太.祖对她没有防范之心,或许可以去试试。
她态度淡然,反显得清阳急躁,两人一静一动,在庭院里商谈许久。
这件事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至少得等到丧事之后,清阳提点君琂几句,早些做出决定。
清阳走后,君琂一人在冷风中站了很久,思绪从未有过的清晰,她深呼一口气,神色如常,转身踏出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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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在府内转了许久,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见到君姐姐,外面冷,冻得她脸蛋都疼。她自己抬手揉了揉,在廊下停着歇脚。
来回走动的人很多,她往角落里躲避,听到前面有两名妇人在说话,“君夫人这般一去,君家姑娘多半要回府丁忧,三年内也不可议亲。”
“谁说不是,仕途被毁,等她出孝期,也寻不到好人家。”
“女子为官到底不如男子,你看君琂竹篮打水一场空,依我看也是活该,听说当初襄王来求娶,被拒绝多次。也不看自己的份量,与代王在一起就学会眼高手低,不识抬举。”
“别提代王,那次她糊里糊涂出宫,指不定就是这人指使的,让吴王跟着遭难……”
两人声音愈发小了,代王听不见,她歪了歪脑袋,这是不是就是污言秽语?
君家丧事未曾结束,就在这里散步谣言,是何用心?
她想了想,不能轻饶,忙从角落里冲出去,伸手拦住两人,恶狠狠道:“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孤没有听清。”
长安城内自称为孤的只有一人,两名夫人对视一眼,忙行礼,支吾道:“妾身听不懂殿下的话。”
代王不傻,若是两人前遇到些事或许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轻而易举就被这些人糊弄过去。她小耳朵好着,看了一眼珠光宝气的妇人,冷冷道:“背后道人是非,将孤当聋子?”
君府人多,仆人见情况不对,迅速去找君文嘉来稳住场面。
两位妇人见代王是孩子,都觉松口气,上前小心陪笑道:“殿下当知,这是君府,不能给主人家带来麻烦,该要留些面子。”
闻言代王想了想,君府人来人往,多是官宦,若她揪着不放,连带着君姐姐名声也会受辱,她点点头,道:“那便去太极殿,让皇祖父断一断,到底是孤听错,还是你们口无遮拦。”
原以为孩子好糊弄,两人都觉松口气,一听去太极殿都觉腿软,忙道:“陛下日理万机,哪能小事叨扰。”
小代王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毁人声名是小事?要不孤也出去让人散播谣言,道是二位夫人行为不正,与旁人勾三搭四?”
“殿下……”
“殿下……”
两人同时惊呼一声,脸色涨得通红,心中一时疾跳,周遭寂静,两相僵持,风声沙沙作响。
君文嘉匆匆而来,见代王气势汹汹,面露憎恶,不知发生何事。他斥散仆人,见周围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心中焦急,走近代王身旁,小声道:“殿下息怒。”
“孤没法息怒。”代王高声回一句,吓得看热闹的人后退两步。代王殿下看着温顺,不想脾气这么大,听着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这两位官宦夫人无法善了。
君文嘉说了几句,代王不听,反让那两人报出名姓。
她鲜少出宫,对于朝臣的妇人都不相识,今日不能处置,改日必要清算的。她不能让君姐姐因自己而遭受污言秽语,绝对不能。
君文嘉头疼,暗地里让仆人去找君琂,眼下唯有她才能劝住这个小魔王。
两名妇人之所以暗地里嚼舌根,乃是因为其中一人是皇后母家张氏一族人。在去岁牡丹宴上,想要与君家联姻,谁知被代王搅和,后暗地里前来君府求娶,都被拒绝。
两家地位悬殊,君文嘉官职卑微,皇后做保山,也因君琂与代王交好,这才给面子想求娶,否则张家不会自降身份。
哪成想,君家根本看不起张家,直接拒绝,让张家人恼羞成怒,在君府内口出恶言。
代王站着就是不走,此事闹大也好,指不定日后再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今日找到罪魁祸首,一次性处置,免得夜长梦多。
君文嘉头疼,明白代王非要处置,她年龄幼小,不明白其中官宦府邸的利益牵扯。再者是张家人,皇后母家,闹大了只会让皇后不喜。
他低声劝道:“殿下,右手那位是张家人,按辈分是您的长辈,大事化小。”
“张家人?”代王嘀咕一声,想起去岁偷听来的消息,皇祖母想让君姐姐做张家妇,莫不是就是眼前夫人的小郎君?
她满腹狐疑,左右看一眼都是看热闹地官宦妇人,道:“去屋内说。”
吩咐完,大步向近处的屋子走去,她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挺胸,甚是威武。
赶来的君琂见到她这副小得意的模样,莫名发笑,心中因母离开的苦涩顿时散去大半,她止步于人群中。代王也不算小了,懂事明礼,她本想入内帮她,然她身份尴尬。
谣言议论的便是她,介入后,张家夫人就会轻易将水泼到她的身上。代王怎么说,都会成为外人,且父亲在内,他当会帮助代王。
张家人多次出言讽刺,她无意计较,不想被代王听到。君琂顿住脚步,想起宫内皇后,眉眼一蹙,让人去给代王带话,处置也该顾及皇后颜面,不能打了皇后的脸。
婢女入内后,她转身去灵堂,半道上遇到去而复返的清阳公主,她行礼道:“殿下可是找代王?”
清阳颔首:“她给你惹祸了?”
君琂摇头,眼中隐起几分忧愁,更显清冷,比起初春的风,也不知谁更冷。她退到一旁,道:“是君琂给代王殿下带来麻烦,您去劝劝。”
清阳方出君府就看到东宫侍卫,想着多日不见小李齐,顺道带回府用午膳,哪儿想进门就听到代王揪着张家夫人不放。背后污言秽语是常事,训几句就好,与张家闹翻了,于她无益。
她抬脚欲走时,君琂低声提醒:“张家与皇后一心,扶持吴王,甚为忠诚。”
清阳遽然顿住脚步,回首怔怔望着她,不明白是何意思。
君琂又道:“既对吴王忠诚,于殿下毫无益处,恐张家人在京以殿下名义行事,不如趁机断了。”
轻声细语,不符合君琂清冷的性子。清阳更是一惊,道:“添一敌人不如多一朋友。”
君琂垂眸:“公主觉得张家会是代王的朋友?您能确定两年前代王出宫之事,张家人没有掺和?”
清阳被惊得长吸一口气,夺嫡之事向来凶险,吴王的势力根深蒂固,不会心慈手软。她犹豫几息,看向君琂平静如水的眸子:“与皇后闹翻,恐是不妥?”
“代王离宫,吴王出京,皇后就已做了选择,这些年陛下都明白的道理,公主不知?皇后为吴王可做任何事,以代王名义为吴王集攒势力,也是一个好办法。”君琂道。
“我明白了,你且先回灵堂。”清阳与皇后相处多年,这些年见她待代王的态度不如往昔,也明白是吴王之故。
君琂提醒了她,宫中人要么是朋友,要么就是断得干脆的敌人,没有亦友亦敌。
清阳匆匆过去的时候,外面围了许多妇人,她扫了一眼,怒斥道:“今日来此是看热闹的?还不速回各府,再不走门外金吾卫在守着。”
训后,她疾步踏入屋内,见到张家夫人,笑着走近,道:“发生什么事,闹得这么大,在外面就听到了,代王还小,实在不好说话就去找皇后,让皇后收拾她。”
君文嘉冲着她行了一礼,忙道:“殿下来得正好,臣前院还有些事,这里您安抚下。”
说罢看向代王,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揪起她的小耳朵,训道:“你君姐姐在家服丧,你不去安慰一二,竟在府内搅事,你是不是嫌她不够伤心?还有你无事为难你张家婶娘做什么?”
她力气大,疼得代王低唤两声,屈于她的威仪,没敢回嘴。
清阳出来打圆场,解了几分尴尬,张夫人趁势道:“殿下小不懂事,公主不必这般在意。”
张家人眼高手低,品性历来不佳。清阳平日里碍着皇后在,也不与她们有交集,今日得此机会也不愿放过,松开代王的小耳朵,大方道:“也该懂事了,我也不好处置,去长秋宫找皇后理论。”
代王也有此意,摸着自己被揪疼的小耳朵,瞪着张夫人道:“去便去。”
张夫人心中犯虚,摆手不肯去,没来得及说话,代王就已经跑出去让人准备马车。她恍惚感觉清阳公主不是过来安抚,是想将事情闹大的。
她畏畏缩缩不敢去,旁边那位妇人拽着她的衣袖,低声道:“皇后是你姑母,你们张家为吴王出力不少,你不会吃亏的。”
清阳耳尖,听到这句话后,唇角微微勾起,君琂猜得很准,张家人仗着皇后确实不将代王放在眼中。
她随着代王出府的时候,招来婢女耳语几句,让她去找君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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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上马车后,心中如擂惊鼓,面色苍白,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她掀开车帘,看着往后倒退的君府,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君姐姐没有出现,只让人带话,顾及皇后。
如何顾及?她知晓皇祖母心中想要扶持吴王叔父,对她视而不见,这些时日也明白过来。她不小了,皇祖母不待见,也就没有必要凑过去的。
君姐姐让她顾及,是否要撕破脸面?
她知晓皇祖母暗中为吴王叔父招揽朝臣,到后来,必有一番争夺。其实她对皇位并没有多大的想法,观望自己的处境,先太子的血脉太过惹眼,又得皇祖父宠爱,今生她注定不能平淡度日。
碌碌而为也不能让几位叔父打消警惕,她合眼靠在车板上,张家是皇祖母的后盾,也是吴王叔父的王牌,是她父亲的舅家,然不是她的舅家了。
她脑子有些不够用,望了望车厢内,没有君姐姐在,只有她一人。
这件事的初衷,是想要为君姐姐讨回公道,在清阳姑母介入后就发生变化,演变到夺嫡之中了。她烦躁地在挠头,该怎么样解决这件事,该怎么让自己在其中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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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带走代王后,君文嘉大为松口气,在前院招待客人。
君琂在灵堂内守着,静默如透明。君圩在翰林院当值,请假回府服丧,他丁忧三年也无关紧要,就是可惜幼妹的官职。
他在君琂一旁跪下,眸映烛火,道:“阿琂,你也要服丧三年?”
“不知,单凭圣意。”君琂道。
她心中记挂代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与兄长说过几句,起身时父亲走来,道:“代王与清阳公主一同回长秋宫,此事找皇后评论去了。”
君琂眸色一颤,在皇后处代王讨不了好。皇后对代王感情愈发浅淡,加之入东宫后,太.祖将她隔离在外,如陌生人一般,她心中怨气就愈发大了。
她急忙起身,脑海里将所有事情都回顾一遍,后宫之事都是女子,代王也小,皇后会将所有的罪过推到她的身上,以年岁小不懂事来安抚张家人。
外人不懂内情,代王纨绔不懂事名声就传出去了。
君文嘉见她脸色阴沉,劝道:“代王是皇后的孙女,不会让她吃亏,你且安心。”
“安心?父亲两袖清风,自认清明,为显公正,推去东宫太傅的职责,甘心让于旁人。陛下看重,您却甘心偏隅一地,代王尊您敬您,您却不敢为她说一话、做一事,这就是您的明哲保身?”
君琂回身直视比她高过半头的父亲,唇角抿了抿,眸带冷意,道:“你竭力后退,就不该接受代王好意,不该让院正过府诊脉,不该接受那么多的稀有药材,眼下代王在君府出事,您想的却是如何保身。父亲,人不贪财,不可贪占权势,也该懂感恩。”
代王小,所有人就欺她弱小。皇后如此,就连她的父亲也同样是,方才他若出面周旋,代王就会有底气,不会轻易低头。
君文嘉被说的面色通红,君家书香门第,不会介入党争。东宫太傅一职以后就会与代王绑在一起,他是不愿的。
他哑口无言,君琂不愿多作为难,道:“我入宫去见陛下。”
君文嘉轻轻咳嗽一声,阻拦道:“为父去。”
他来不及换衣,匆忙打马离开。君琂面色难看,回身看向兄长,道:“兄长替我去做一事?”
君圩方才被幼妹的话所惊,父亲他拘泥于君府之内,不交友不出去赴宴,不知君家已被冠上代王一党的名姓。
他在翰林院内任职,听到的大事也不少,都在议论各地藩王,代王太过乖顺,反倒无人提及。
论起代王乖顺木讷,他却是不信。两年前第一次入府就钻狗洞,跑去他的院子里,打搅他新婚闺房乐趣。
他更觉得代王从小就表里不一,比起其余几位藩王,年幼些许,可皇帝身子骨很好,数年不在话下,那时她也成年,又有皇帝宠爱,更胜一筹。
君琂有事让他去办,好在他没有拒绝,从后门悄悄离开。
在君圩离开后,婢女匆匆而至,替清阳公主传话:“清阳公主与代王一同去长秋宫,让君大人去太极殿将此事告知陛下。”
君琂颔首,父亲已入宫去了,就看陛下能否及时召见,若晚去,就看李齐自己能否应对。
她回身站于灵堂内,身形消瘦,望着白色的烛火,代王之心,她一直都明白。今生,她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却给她带来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