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6章

  沈眷就下楼了。

  顾树歌脚下一空,险些跌了一跤,连忙下来,走到沈眷身边。

  时间才过五点,沈眷穿着黑色的裤子,外面的大衣也是黑色的,头发盘起,脸上化了淡妆,遮掩她眼睛的红肿。皮肤却因衣服的衬托显得特别苍白。

  她挺少穿一整套纯黑色的衣服的。顾树歌不合时宜地想到两年前,哥哥出殡的时候,沈眷就是穿着一身黑色,以未亡人的身份,捧着骨灰盒,走在墓园中。纷杂的雨,黑色的伞,压抑悲戚。

  那时她悲痛欲绝,更因为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避免与沈眷独处,避免与沈眷对视,尽可能的不去看她。

  她一直以为她做到了,谁知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沈眷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的留在她的记忆里。

  沈眷去了花房,选了五支白日菊,搭配勿忘我,用一条缎带扎成一束。她自己开车,独自往医院去。

  天还早,城市里路灯都还亮着,路边能看到晨跑的人,还有公交车打着幽暗的车灯行驶在在清晨的幽光里。

  医院已经忙碌起来了。买早饭的家属,刚做完一场手术的医生,还有救护车的声音,让清晨添了许多烟火气。

  她走进医院,到了停尸间前面,那里有两个医生守着,见她过来,连忙站直身。

  沈眷冲他们颔首,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树歌的尸体已经不在那张床上了,而是转移到了一具冰柜里。那冰柜长长方方,像是棺材。顾树歌看一下这间房子。

  冰柜是在正中间的位置,除了门所在的那面墙以外的三面墙,排列着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大号抽屉。顾树歌知道这些抽屉应该是存放遗体的小冰柜。

  沈眷走到冰柜旁,把带来的花放在遗体的枕边。遗体还没清理过,依旧是乱糟糟的,可有了这束花,凝结着鲜血的遗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顾树歌站在沈眷的身边。沈眷弯下身,摸了摸顾树歌的头发。

  从医院出来,差不多七点半。

  沈眷开车,接了两个电话,她应答了几句,然后在一座小公园的路边停下。顾树歌坐在副驾驶座上,有点无所事事。

  不一会儿有人叩了副驾驶座那侧的车窗。

  是林默。

  车窗下去,林默在外面说:“董事长,刘先生就在我边上,您要见他吗?”

  沈眷回答:“让他过来。”

  顾树歌疑惑,哪个刘先生?

  还没等她疑惑完,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的男人坐进车里,压在了顾树歌的魂体上。

  顾树歌:“……”

  鬼总要大度一点,不能跟人计较。她只好站起来,走到后座坐下。

  刘先生身上还带着寒气,见了沈眷,也没要握手,直接自我介绍:“沈女士你好,我是顾小姐案子的调查人,我叫刘国华,您现在有空的话,我把调查进度跟您汇报一下。”

  顾树歌知道了,他是昨天找的那个私家侦探。

  沈眷说:“你说。”

  现在私家侦探都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专业的团体。使用的工具,破案的方式也很现代化。

  刘国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打开,递给沈眷,说:“这是从烘焙店拿来的监控。公共有八个摄像头,六个安在店里,两个在店外。您看,顾小姐走进烘焙店的时候,目的很明确,她直接到柜台,跟店员说话。店员点了头,有笑容,跟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从里面取了蛋糕盒出来。顾小姐接过蛋糕盒,出店,她沿着人行道往右边走了五六米,然后左拐,预测是要去路边叫车。”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顾树歌回国,没有通知任何人,从机场到这家店,选择的交通工具是出租车。她取了蛋糕,用手机软件叫了车,准备去路边等,才到路边,肇事车辆突然冲出来,撞了她。

  “从这几个画面,可以确定,顾小姐的神智很正常。我走访了那家烘焙店,店员对顾小姐还有印象,说蛋糕是两天前就定好的,她说话的语气表情都很正常。所以排除事发当时顾小姐提前被人下药,神智迷离的可能。”

  刘国华的思路很清晰,说完了受害者,他接着说肇事司机:“肇事司机姓张,叫张猛,是一个小公务员,家庭很普通,但是他有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这个无底洞,他的工资完全不够填。家里房子卖了,现在是租房住,平时一有空还要干私活。昨天他就是中午下班,用午休时间,去附近的动车站开黑车拉客。”

  “我们找到了昨天坐他车的最后一个客人。从动车站上车,到淮海路下车。那个客人不是本地人,是来旅游的,动车票一个月前就订了,可以初步判定他的证词没有问题。我问了他当时的情况,他说地点是他选的,路线是导航,张猛只负责开车。在淮海路放下客人,他打算回动车站再拉几趟。因为那个时间,鄞县路堵车,中山路是去动车站最近的路线,走这条路,可以说是必然。”

  那家烘焙店就在中山路上。

  这么听下来,就是一个完全的巧合。

  刘国华一边说,一边拿出录音播放,是乘坐张猛车的那位旅客的供词。播完之后,他继续往下推论:“看起来确实是个巧合,但去淮海路不一定是偶然。”

  沈眷问:“怎么说?”

  刘国华笑了一下,把手伸进兜里,拔出半个烟盒,看起来想抽根烟,但他很快就想起眼前这名雇主是什么身份,连忙把烟盒塞回去,歉然地笑了笑,继续往下说:“您去过动车站吗?里面的人很多,从四面八方来的,黑车司机往往会聚在一起,堵在车站门口拉客。拉客的时候,司机们会喊:‘某某地要不要去’,而这个时候旅客会搭话,比如我要去某地,什么价。当然也有不理会直接走的。所以很多时候司机并不是等客人上了车,才知道目的地,而是根据客人提供信息进行选择要拉哪一个。”

  “还有,客人的打扮神情口音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是本地人,到燕京做什么来的。”他说着拿出一张照片,给沈眷看,“您瞧,这位旅客一看就是南方人,又穿得很休闲,背着一个休闲款的双肩包,拖着旅行箱,几乎可以断定是来燕京旅行的。”

  “淮海路距离名列我们市十大旅行胜地的怀玉湖很近,交通也方便,两条地铁在那里交汇,那一带还有很多价格公道服务也过得去的平价酒店,网上有很多的旅行攻略,都推荐了淮海路。”

  刘国华说着,打开平板,搜出几篇燕京旅行攻略,果然几乎每篇都提到了这条街。

  “也就是说,张猛有可能在看到那位旅客就知道他要去哪里。正因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淮海路,才会载他。”

  所以看似巧合偶然,其实依然有很多可以操控的因素。

  沈眷听完,问:“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刘国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a4纸大小的报告单,递给沈眷:“这是张猛女儿病历的复印件,您指示了重点关注她的病情,我们在上头下了很大的功夫。”

  顾树歌瞥了眼那叠报告单,很厚,病人的病历,医院不会随便泄露,恐怕不是用什么正当手段得来的。

  刘国华没有提是怎么得到这些病历的,把他的结论说了出来:“先天性心脏病有两个难题,一是钱,二是心脏。张猛的女儿情况不算好,有两次徘徊在鬼门关,进了icu。钱虽然难,但相比起来,更难的是心脏。本来匹配的就少,还有很多人在排队,很多病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排上手术,病情严重的,几乎就是等死了。为钱杀人是有可能的,但是我调查过了,医院方面还没有出现可以匹配上的心脏。”

  没有心脏,所以张猛没有突然为钱杀人的动机,因为就算拿到了钱,也没地方花出去。

  这条线索很不明确,要等后续发展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从委托到现在,差不多十四个小时,能查到这么多,已经很能体现刘国华的能力了。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是一场精密设计的谋杀,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顾小姐回国的风声被提前走漏。”这样背后的人才能布置下这场看似毫无破绽的谋杀。

  他叹了口气,看向沈眷,说:“线索太少了,很难查,一切都只是猜想,没有证据。如果死者能说话就好了,许多案件里,死者知道的要比人们想象的多得多。顾小姐能给些提示,这个案子就容易多了。”

  坐在后座上的顾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仅是最没用的鬼,还是最失败的死者。

  可是沈眷听进去了。

第八章

  刘国华汇报完他调查的进展,证明完他们对委托人和这起案子非常卖力后,就走了。

  沈眷没有停留,直接启动汽车。

  顾树歌在后座磨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回了副驾驶座。这里本来就是她的位置,以前,每次沈眷开车,她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

  哪怕,哪怕她当年回错了意,沈眷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但至少她们还是家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也没什么关系。

  她竭力忽略心底想要和沈眷近一些的真实用意,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沈眷开车很稳,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镇定从容,不缓不慢。她眼睛注视前方,不时的看一眼后视镜,没有一点走神的模样。哪怕是等交通灯变绿,也是专注在路况上。

  顾树歌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她渐渐走神,思考刘国华刚才抛出的那个问题。

  有谁提前知道她要回国的事情。

  她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圈,发现真的有人知道。

  是她的一个同学。

  那天课上,她用手机订机票,那个同学瞥见了她的手机屏幕,说了一句:“你要回家?”

  因为她说完这句话,没等顾树歌回答,就低头记起笔记,把注意力带回了课堂。这是记忆中非常短促的一个小片段,也就十秒左右的长度,所以顾树歌一直都没想起来。

  现在回忆起来,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位同学是她在学校里相处得挺好的一个女生,因为姓李,大家都叫她木子,也是华人,性格很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酒窝,带着一股小女生天真的意味。

  她父亲是医生,母亲是中学教师,非常普通的家庭,不算富裕,但从小也没短过吃穿。这些信息都是她们认识不到三天的时候,木子告诉她的。

  完全没什么心机的一个人,不可能是她。

  但是她很有可能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过。那可能知道的人就多了,但是也好办,只要找木子当面问一问,就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名单。

  顾树歌想了半天,想出了些头绪,然后就遇到了一直存在的那个难题。她还是没有想出把她知道的线索告诉沈眷的办法。

  顾树歌脑袋疼,她转眼看向窗外,发现她们已经出了城。

  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开了两个小时了。这是要去哪里?顾树歌满头雾水,望向沈眷,却没法从沈眷的神色间看出什么端倪。

  于是她只得坐好。

  又过了两个小时,她们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山脚下。

  沈眷下了车,一面走,一走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条掩藏的绿树杂草后的小径,走了上去。

  顾树歌也连忙跟上。

  这是条青石板路,石板上都长着枯黄的青苔,不知有多少年月了,两侧山里,树木茂密,可以想见,如果春夏,这里会是怎样一片草木深深的风景。

  路很窄,基本只容两个人并肩,沈眷走在前面,顾树歌跟在后面。她好奇地左右张望,想不出沈眷到这深山老林是干嘛来了,更想不到这年月,距离繁华都市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外,竟然有这么原始的山存在。

  她们走了半个小时,到半山腰上,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座院子。远看是红色的院墙,正中一个大门,门开着,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待走近,能看清了,顾树歌才发现,这是一座寺庙。

  沈眷赶了老远的路,来一座深山老林里的寺庙做什么?顾树歌满心不解,但她很快想到昨晚的事,想到刘国华最后说的那段话,就有些恍然了。

  术业有专攻。灵异的事情,求教佛道二宗是最好的办法。

  沈眷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或者说,她想找到她。

  顾树歌满脸复杂地跟在沈眷身后,突然之间,手脚都很安分起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沈眷略显单薄的背影。

  寺门大开,门上有一块牌匾,匾上用篆书写了广平寺三个字。透过寺门,能看到一座庭院,庭院里缭绕的袅袅香烟。

  沈眷跨入门槛。

  顾树歌跟着她,也要跨过门槛,但是她才迈出一条腿,却发现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她身前。

  她大惊失色,伸手摸了摸,果然在空气里摸到一堵墙,看不见,却真真实实地存在。

  沈眷在往里走,她身影越来越远,顾树歌猛然间涌起一阵心慌,仿佛她和沈眷间有什么联系被拉断了,顾树歌着急,她顾不得形象,用身体去撞那堵无形的墙。

  这座寺庙不大,两进的院子,前殿供奉佛像,供香客参拜,后院是僧人居住,饮食,做早课的地方。

  沈眷走进寺中,檀香的气味萦绕在周身,宁静悠远的气氛弥漫在这座寺院中。

  她先去前殿上了柱香。

  沈眷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她去到寺庙也好,道观也罢,都会上一炷香,并不是为求保佑,而是入乡随俗,向此地的主人表达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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