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7章

  但是这回,她跪在佛前,却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从侧殿走出一名僧人,穿着袈裟,头上有戒疤。他等沈眷上完了香,才出声问她:“施主来敝寺,是为做法事还是求签问吉凶?”

  广平寺偏僻,也不知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香客,都是经人介绍,有求而来。

  沈眷对他微微颔首,和尚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我是来找人的。”沈眷说,“贵寺径云大师方不方便出来见一面?”

  “径云师兄?”和尚愕然,随即一笑,道:“却是不巧,师兄一年前就出寺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钢筋水泥的现代社会,云游二字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但这老和尚说出来就很自然,仿佛出了山寺,外边还是古早时候的青山绿水,人间仙境。

  沈眷问:“能不能联系上?”

  和尚摇头:“径云师兄心无挂碍,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知不知道他云游的路径。”

  和尚仍旧摇头:“不知。”

  看来是见不到,三五天内也找不到了。

  沈眷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递给和尚,说:“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师。”

  和尚看了眼支票的数额,接过了,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说:“施主随我去后院细说。”

  后院更加古朴,是中古时期的建筑样式,屋檐低矮,檐下铺设了地板,地板上放有一张矮几,矮几置香炉,几两侧各有一圆形的蒲团。

  二人各据一侧,和尚斟了清茶两杯,沈眷拿出那枚符袋,从头说起。

  “两年前,因缘际会,径云大师送了我这枚符袋,说,能当一次死劫。我把它转赠给了旁人,”沈眷垂下眼眸,看着几上那杯清茶,“昨天,她车祸身亡,现在遗体还在医院里。”

  和尚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接过符袋,放到眼前端详良久,面上浮现疑惑之色:“怪了,这符袋已被用过一次了。”

  沈眷已经猜到了:“径云大师的本事,我见过,所以不会是符袋无用,应该是之前就已经有过一次死劫了。”

  和尚连连点头,现代社会人们信奉的是科学,他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被归类为糟粕骗术,可既然能流传千古,经世不灭,这些神鬼之说,当然是有道理的,当世也有真正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大部分都有点傲气,不愿意去受世人白眼偏见,于是就找片山林隐居起来。

  径云和尚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真有能耐的。

  和尚经常接待香客,对人情世故还是挺通的,看了看沈眷的神色,宽慰了一句:“生死福祸,自有天定,施主不必自责,哪有人能护住另一个人一辈子的。”

  这枚符袋千金难易,世上就这么一枚,径云师兄舍得把这枚符袋送给她,必然是受了她很大的恩惠,可这么宝贵能救命的东西,她直接就送给了旁人。

  这个旁人在她心里,恐怕比她自己都重要。

  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心意尽到了,实在不必太过自责。

  钟声响起,做早课的和尚从屋子里出来,几个小沙弥就在庭院里追赶打闹。

  沈眷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朝庭院里看了一会儿,说明了来意:“昨晚,我感觉到她了,我感觉到她就在我身后,看着我。”

  和尚恍然,原来是亡魂作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只是别人都是来求他驱散恶鬼的,不过对这位施主而言,应该是请他安魂,好让亡魂早日安息入轮回。

  他正要说话,接下这场法事。

  沈眷接着说:“我要见她。”

  和尚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多半有什么情恨纠葛在里头。佛门都讲究清心寡欲,无执念,不孤执,他劝道:“人经历了死劫,都会有怨气,怨气重的,才会化成鬼,留在人间。所以鬼都是恶念化成的,记不清生前的人和事。施主就算见到她,也早就不是你想要找的人了,可能还会作祟,连你也要搭进去。”

  “我要见她。”沈眷的语气很平静,清隽柔和的眉眼难得的显露出一意孤行的执念,她说,“哪怕她变成了恶鬼,要搭上我自己,我也一定要见她一面。”

第九章

  寺门前的那道结界很坚固,顾树歌用魂体撞了好几次,都感觉不到半点松动。她撞不进去,连忙用她刚学会的新技能,飘到屋顶上方想要直接越墙进去。

  但飘到上空,她看到了寺庙上方有一个巨大的“d”字,闪着金色的光,金光很淡,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她飘进,一段段伽蓝梵音灌入她的耳中,阻止她前行。

  结界也好,梵音也罢,都很温和,只是阻挡她靠近,没有伤害她。

  顾树歌被拦在外面,却是越来越心慌。

  这种心慌来得很奇怪,她虽然进不去,但沈眷办完了事总会出来的,她在这里等等就是了,为什么这么着急。

  顾树歌一思考,脑子就混沌起来,好像是飞在半空中的风筝,突然间扯断了线,她的思绪也不再受她控制,阴暗的邪念一点一点冒出来。

  她产生了一个念头,兴许沈眷入寺为的不是想见她,而是想要寻找高人驱散她。

  毕竟她是鬼,谁能不怕鬼呢。

  “你在这里等什么?你该快逃才是,沈眷是在请高人来收伏你,最好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纠缠她!”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就带起一阵回音,她额角痛得尖锐,还是本能地反驳:“我没有纠缠她!”她都走得远远的了,她才没有纠缠沈眷。

  “现在没纠缠,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毕竟顾易安死了。”

  顾树歌头疼得要裂开了,她飘落在地,抱住头,喃喃地说:“我也死了。”可是那恶念却不断蔓延。

  她魂魄还在,还能做点什么,哥哥死了,她占有沈眷是理所当然,谁让她喜欢她呢。顾树歌的眼白里爬上红色的血丝,像是入了魔的怨灵。

  “你是沈眷害死的。”恶念又说,像惊雷一样让顾树歌一个激灵,紧接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头疼,她惊恐地反驳:“不是,我是被人谋杀的。”

  “就是!她就是谋杀你的人。除了她,还会是谁?她烦透你了!你活着她都不喜欢你,杀了你,她还不满意,要找和尚把你打得灰飞烟灭!”

  不喜欢三个字像是化成了一条条白色的虫子,拼命地往顾树歌的大脑里钻,在她的身上蠕动,她怒火万丈,眼睛里的深红血丝更加红得骇人,怨气像黑色的雾从她体内蒸腾出来。

  寺中。

  和尚沉思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说:“人死灯灭,就是说万事不可逆转,亡魂逗留人间,原本就是逆天的事。佛门讲究顺其自然,遇鬼魂,只可度化,让它现形,则后果难测。我学艺不精,帮不了你。”

  他不肯做。

  沈眷没说话,又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矮几上,推到和尚面前。

  和尚看了眼数额,明显心动,可想了一想,还是狠心摇头:“帮不了帮不了。”然后他站起来,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拿了本书出来。

  那本书红色的封面,纸张泛黄,里面的字是那种很古老的印刷方式印出来的,字体是繁体。就像是从哪个古董摊子上淘来的一样。

  和尚把书给沈眷:“这本书径云师兄研习过,或许有效,你可以拿去试试。但招魂显形,是邪恶之术,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如果你非要做,那么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要你自己去承担。”

  沈眷接过了。

  和尚又把那枚符袋还给她,笑着说:“一般人遇见鬼,哪怕是至亲,也会害怕,求着人家不要纠缠他。可施主不仅不怕,还想让鬼现形,真是不知该怎么评判。”

  沈眷接过了符袋,好好地收起来,听了和尚的话,她勉强弯了下嘴角:“我倒是期望她能纠缠我。”

  和尚哑然,然后摇了摇头,宣了声佛号,叮嘱她:“这枚符袋是件灵器,已经用过了,照理说会变成普通的物件,但是我刚刚粗略一感,发现上头还有灵力环绕,应该是有别的功用,施主且留着它,待径云师兄回来一讨教,就能知道内情了。”

  沈眷谢了他提醒,站起来告辞。

  途径前殿,又买了一些香烛佛经,想了想,连问吉凶的茭杯,各式各样的灵符,但凡寺中有的,全都买了一份。

  寺外,顾树歌还在挣扎。她的神思渐渐不受控制,可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想法,大概是心魔邪念之类的东西,意图让她变坏,于是她努力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那声音响一句,她就反驳一句,好让神智不完全被吞灭。

  “沈眷不喜欢你。”

  “她喜欢我,她对我最好。”

  “她对你好是别有所图。”

  “她没有,我没什么好让她图的。”

  “她和你哥哥早就好上了,瞒着你不告诉你。”

  前面的话,顾树歌虽然答得艰难,但总算回答出来了。唯独这一句,邪念不住地蔓延开。

  沈眷早就和哥哥相互有意,那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还要让她误会,是觉得看她自作多情的样子,很有意思吗?

  念头一起,顾树歌悚然一惊,她用力地晃了晃头,想要这些念头都晃出去,口中反驳:“不对,她已经准备告诉我了。”

  那天偷听到的对话,哥哥分明已经表露出要让她知道的意思了。

  话音一落,邪念渐渐散去,神智渐渐复苏。顾树歌眉心紧蹙,她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沈眷正从寺里出来。

  头疼的感觉也在消散,沈眷每走近一步,她的神思就清明一点,眼睛里的血色退下去,脑海中弥漫的黑雾像是被一阵温润的清风刮跑了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定是沈眷把她的恶念都赶走了。

  顾树歌眼睛一亮,飞快地朝沈眷奔去。结果撞在寺庙的结界上,弹了回来,摔了一跤。

  她连忙爬起来,沈眷刚好走到她面前,她手里提着一个黄色的布袋,从她身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顾树歌愣了片刻,张开步子,跟在沈眷身后。

  走着走着,她就后怕起来。刚刚那些念头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有起过那些想法。更何况,沈眷怎么会烦她,害怕她纠缠呢,她根本不知道她喜欢她啊。

  她看向前方。沈眷提着黄色的布袋,走在石阶上,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光是看着她的背影,都很有安全感。

  顾树歌觉得不怕了,刚刚那些恶念都是围绕着沈眷诋毁的。但是她绝对绝对绝对确定,沈眷是最好的人。所以,哪怕那些恶念再冒出来,她也有信心抵挡它们。

  上山半个小时,下山好像要稍微快一点。

  沈眷打开车门,坐进去,顺手把布袋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顾树歌顿住步子,有些委屈地想,这是她的位置。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准备穿过车门,坐到后面。沈眷却突然又拎起布袋,把它放到后座,空出身边的位置。

  顾树歌开心,连忙到副驾驶座上占好座。

  启动汽车的时候,沈眷转头看了看身边,才将手放到方向盘上。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沈眷随意地泡了杯燕麦,对付过晚饭。顾树歌在边上看得心急,一整天时间,就一杯燕麦,怎么够。

  但她只能干着急。

  家里已经有佣人清扫过了,因为窗子开着。寒风吹进来,还是有点冷的。沈眷关了窗,从带回来的布袋中,拿出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她看了一页,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很快,她对那边说:“我要找一个燕京郊外广平寺修行的和尚,法号径云,白眉白须。”

  那边说了什么,她停顿一会儿,说:“线索就这么多。”

  和尚?顾树歌听得若有所思,她挪过去,把耳朵放到手机边上,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过来:“明白了,我马上安排。”

  是林默的声音。

  林默说完,又接着说:“董事长,顾小姐的死讯已经传遍整个集团,今天三位顾总,已经闹过一回了,明天后天肯定还会再闹,您看,您是不是先主持一下大局。”

  三位顾总,就是她的三个叔叔。顾氏是家族企业,她三个叔叔手里也握了一部分股份,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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