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24章

  顾树歌写完,看了看寺门,本能地产生了畏惧。妖鬼怕佛光,害怕也是常理之中。

  沈眷有些不悦,怎么佛门之地也有偏见,不分鬼之善恶,一律挡在门外。

  她没有把不悦表现出来,跟一个在门口扫地的小和尚说:“劳烦小师父通报一声,我来见主持。”

  小和尚一丢扫帚转身跑进了院内,一边高喊主持。

  这里她们来过一次,既然沈眷大老远地带她来第二次,说明这寺中肯定有高人让沈眷信得过。

  那……高人会收她吗?

  传说旧闻里的高僧都是嫉恶如仇,看到妖怪非要收服不可的。她逗留阳间,没有去投胎,高僧会不会对付她。

  那她肯定是打不过的。那些传说里,鬼都可厉害了,会各种各样的法术,可她什么都不会。

  顾树歌害怕,躲到了沈眷的身后,但还是害怕,于是她伸手抓紧沈眷的食指。

  她的食指和拇指上沾了血,所以可以碰人,因为紧张,她手下就很用力,紧紧地抓住沈眷。

  这还是小歌第一次不是因为要写字,主动碰她。沈眷自然高兴,想到小歌会害怕,心一软,柔声安慰她:“别怕,和尚也是世俗人,不会乱来的。”

  广平寺虽在深山,但也在世俗中。只要在世俗中,总得有顾忌,何况她和径云大师还有些交情。

  这也是她敢将顾树歌带来的原因。

  顾树歌点了下头,还是不太安心,手下抓得更紧了。

  阴鬼的力气,比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如,她很用劲了,沈眷并不觉得疼。寺门内传来脚步声,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僧出现在眼前。

  他看到沈眷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算是见礼。

  顾树歌倒吸了口冷气,这个主持长得有点像电视剧里演得法海。法海是古往今来最遭人恨的和尚,他很有本事,也很狠心。

  顾树歌一动也不敢动,绷直了身,站在沈眷身后,唯恐被发现了。

  老和尚见了沈眷,并没有往她身后看,笑着说:“施主来得正好,你符袋中的那枚玉佛,我总觉在哪里见过,施主离开后,我想了好几天,又翻了许多典籍,才找到出处,这枚玉佛叫养魂佛。”

  沈眷原是来向他讨教恶念的事的,没想到先被他告知了这件事。

  她立即关心起来,容色关切问:“什么叫养魂佛?”

  “养魂佛是古时修士用来豢养鬼魂的,有滋养魂体的效果,最厉害的养魂佛,甚至能将阴鬼滋养出一具肉身来。”和尚说着,看了眼沈眷身后,说:“但如今已办不到了,滋养出肉身,不止是一枚养魂佛就行的,还得修士用灵力灌溉,且得费上千年功夫,这样养出来的阴鬼,就是鬼仙。现在早就办不到了。”

第二十九章

  顾树歌听得很认真,她低着头,没察觉老和尚朝她飘过来的目光,只是感到很灵异。

  从她死后,这个充满高科技现代化的世界,突然间变了个样子,先是她留在阳间,变成了一个鬼,现在这位高僧竟然还说鬼能修出肉身。这也太玄了,鬼能出肉身,那不是死而复生?这世界上还有生死之分吗?她想这个高僧肯定是骗人的。

  沈眷没想这么多,她也想不了这么多,只牢牢地抓住了一个词,肉身。

  她指尖微颤,顾树歌感觉到了,担忧地看向她。

  “大师请细说怎么修出肉身,灵气从哪里来?”

  和尚叹了声“执迷不悟”,然后语重心长道:“修不出来,这世间哪里还有灵气,养魂佛也只能滋养魂体,过上几十年,也许能养出一个影来,让你能看到她,但也只有你能见,其他人,除了能人异士,还是看不到她。”

  能让她看到她。沈眷心尖一颤,她只听到了这个可能有的结果,至于中间有什么困难,她都没听入耳。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松松手。”

  没有人觉得她对着空气说话奇怪。

  老和尚神色不动,只道:“竟然还让你找到接触的法门了,难怪执迷不悟。”看到点希望,和眼前完全是黑的不同,有了希望,当然就有了勇气走下去。

  顾树歌被他的话吓到,不敢松手,可沈眷说了,她只好鼓励了自己一番,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抓着沈眷的两根手指。

  沈眷左手获释,打开包,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和尚:“怎么获得灵气?”

  和尚接过支票,叹了口气,他们广平寺地处深山,平时没什么香火,也发展不出信众,可这寺中的小和尚们都是肉体凡胎,还得吃饭的。

  “我只知日月之华中有灵气,但是具体怎么汲取,怎么修炼,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他确实不知,“径云师兄想必知道一些,还有……”他想了一会儿,说,“城中白龙寺,收藏典籍最多,他们的藏经阁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施主的身份,想要在阁中待上一阵子,百年前的白龙寺可能还有点难办,但如今的白龙寺,施主肯定有办法。”

  顾树歌一听就听出来了,他是在贬低白龙寺没有佛门风骨,向金钱世俗低头。你也是啊,你收了沈眷的支票。她暗戳戳地想。

  沈眷问清了方向,牢牢地记下了,才说起今天的来意,问他恶念的事,因为知道了养魂佛的存在,她问的就是:“养魂佛是不是有清除恶念的效果?”

  这一件老和尚知道,回道:“没有,人修也好,鬼修也罢,都有一个跨不过的槛就是心魔,恶念也是心魔的一种。养魂佛没有这用处,心魔只能靠自己去克服,克服了,修为就能更上一层。”

  他说着,又往沈眷身后扫了一眼,顾树歌被扫得连忙去抓沈眷的手指。

  “阴鬼克服不了恶念,原先的善念也就荡然无存,阴鬼就成了恶鬼。如果克服了恶念……”老和尚惊疑地看向顾树歌,皱了下眉,道,“这年代,我还没听说过能克服恶念的鬼。”

  顾树歌觉得这是在夸她厉害,好不容易有了点底气,挺了挺身板,不那么怕了。

  “但鬼中有阴猾者,很擅长矫饰,专门装成善鬼来骗人。”和尚又说。

  顾树歌刚觉得有了底气,被他一说,底气就泄了干净,更害怕了,还很委屈,她没有装成善鬼骗沈眷,她本来就善。她一害怕就在沈眷的指尖捏了一下,催促她快走。

  “别吓唬她,她胆小。”沈眷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些许笑意。

  顾树歌这才明白,是在吓唬她,觉得这个老和尚好不正经,连鬼都吓唬。

  和尚也在笑,笑完了,问了一句:“这小鬼是施主的什么人,施主这般紧张她?”

  他问得突然,顾树歌心一提,又一松,肯定是妹妹啊,她又在奢望什么呢。

  沈眷想上回举例不够大胆,这次,她一定要大胆一点。可一面暗示自己要大胆,一面心就乱了。她竭力忍住了不去看身后,郑重其事道:“是很特殊的人。”

  顾树歌一阵耳鸣,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和尚道,“这小鬼是施主很特殊的人。”

  他像是生怕小鬼听不清一般,重复了一遍。顾树歌又一阵耳鸣。

  沈眷背对着顾树歌,脸颊有些红了,四周都是白雪,她脸上绯红,好似三春时节乱落的桃花雨。

  老和尚眼中含笑,想着这可对得住施主的支票了。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说的。

  老和尚道:“恶念难清除,但确实有压制的办法。恶念归根到底是她的一部分,所以小鬼生前最畏惧什么,恶念也会跟着害怕。”

  沈眷有过许多设想却没想到是这样。养魂佛不能扼制恶念,所以恶念怕的其实是她。她食指屈了一下。

  顾树歌还在想那句“很特殊的人”,忽然发现指尖动了,怕抓不住,忙更用力地抓回来。

  沈眷不动了,由她抓着,又问:“既然只能压制,那么恶念是不是就留在她体内了。”

  “不错,二者共存。”和尚打了个比方,“就像双重人格,但情况比这种精神疾病要更好些,双重人格是不可控的,亚人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兴风作浪了。恶念是可控,压制着它,就可以当做它不存在。”

  这么一来,恶念的事也问明白了。

  和尚在寺外站了这么久,也没提一句请她们入寺的话。他知道小鬼入不了寺门。

  寺外这结界不是他设的,他也没本事设这么高深的结界,是广平寺有佛缘,数千年下来,修出了佛光,才有了结界。

  话问明白,沈眷看时间不早,得赶在天黑前到家,就告辞了。

  她一转身,和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提醒:“肉身难修炼,少说也得上千年,施主是凡人,不过百年寿数,抵不上十分之一,必然是竹篮打水白费苦心,。何况人死如灯灭,下黄泉,入轮回方是正道,我看这小鬼眼眸中正,眉心呈祥,有善云缭绕,是富贵面相。轮回转世也吃不了苦,必定还是投胎富贵人家。与其把她拘在阳间,白耗光阴,让阴司知道了这宗事,记她一罪,坏了她的好前程,不如赶紧放手,让她去吧。”

  沈眷脚下一顿,复又前行。

  顾树歌有些茫然,她还能去投胎吗?听起来还能投个富贵胎。她死后,还没有想过投胎的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和尚已回寺去了,袈裟的一角飘过寺门。忽然,她指尖一空,沈眷把手抽回去了。顾树歌只觉得心都空了,她连忙跟上沈眷的脚步,重新去抓她的手指。这回沈眷没有抽回去,顾树歌这才觉得踏实了。

  虽然沈眷动作快,但她们出城就已经是中午,在山上说了会儿话,冬天夜幕降得又早,五点钟天黑时,她们还在半路上。

  沈眷担心月光照到顾树歌。阴鬼阴气重,月光属阴,照到会激发阴煞,阴煞会引来鬼差。她看着前方道路,说了一句:“小歌,你坐到后面去,坐我身后。”

  顾树歌就很听话地坐到了后面,沈眷放下了车子两侧的遮光板,月光就照不进来了。

  她身在后面,心却在副驾驶座上,她一直都是坐那里的。

  “等明天,我们就去白龙寺看看。”沈眷怕她无聊,一面看着前方,一面说。

  她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顾树歌想要在她手心画勾表示好,但是够不着。

  沈眷也发现了,就说:“好,你就在我的肩上点一下,不好,就两下。”车里开着空调,她脱了大衣,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顾树歌用力一点,肯定可以让她感觉到。

  于是她伸手朝她肩上点去,结果点空了,手往沈眷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手指上的血又没了。

  顾树歌有些疑惑,手指上的血怎么会没有,她都没做什么,上一回沾,到现在,只抓了沈眷的手指。难道她的指尖还会主动吸收指尖上的血吗?

  沈眷好一会儿没得到她的回应,反应过来了,把车停到路边,从包里取出玻璃皿,掀开盖子,往后面递。

  过了大约三十秒,她肩上被点了一下。

  这里还是城郊,路上黑黢黢的,只有往来车里,看不到人影。凭空被从肩上点了一下,哪怕知道是后面小鬼干的,寻常人都难免会心慌一下。

  沈眷却淡定地把玻璃皿收好,还微微一笑,夸奖了小鬼:“真乖。”

  顾树歌被夸了,可自豪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心里却又想起了沈眷在山门外说的那句“是很特殊的人”。

  到家已经是七点多了。

  顾树歌还是在想这句话。很特殊是哪种特殊?

  沈眷没有亲人,亲人对她来说,也是很特殊的吧?所以妹妹也是很特殊的人。

  可是如果是妹妹的话,可以直接说,不用模糊地说是很特殊的人。

  不对,佛门都喜欢很隐晦,可能沈眷就是为了应景,说得模糊隐晦一些,其实就是妹妹的意思。

  顾树歌纠结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沈眷感觉到后面那小鬼的情绪又具象化了,是一堆揉成了一团的毛线,乱糟糟的。

  这是什么意思?沈眷暗想,这种情绪好像有点复杂。

  她一边想,一边叮嘱小鬼自己在楼下待一会儿,她先上楼换身衣服。

  顾树歌答应了。

  沈眷一走,她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碟小饼干。是曲奇饼,看来是新烤的,每个都二指大小,一口就能塞一个,瞧上去特别香甜。

  应该是厨师今天做的。

  顾树歌鼓足了勇气,走过去,对自己说,就用这碟小饼干占卜,看看沈眷喜不喜欢她。

  她拿起一个。看上去小小的曲奇饼,顾树歌拿起来,就像拿着运动员使的铁饼,超级重。

  她铆足了力气,塞进口中,小饼干就从她的下巴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她也顾不上了,郑重其事地说:“一个,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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