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又像害怕她又会不见。她贪婪地看,甚至顾不上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碰不到她,可她竟然也不怎么失望,毕竟她能被她看到了,她还听到了她的声音,这已经足够惊喜了。
沈眷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抚过顾树歌的轮廓,就像是真的能抚摸到她一般。顾树歌也很欣喜,可是这样的沈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顾树歌还是没有消失。
沈眷终于能从顾树歌身上分出一点点的注意,她怔怔地说:“我以为我还在梦中。”
顾树歌一阵心酸,她鼓起勇气靠近沈眷,闭上眼睛。
沈眷看着她靠近,看着她的鼻尖即将触到她的,看着她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到她紧张的绷紧了身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小歌是真实存在的。
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顾树歌在另一个空间,用嘴唇贴上了沈眷的唇,她们依旧碰不到对方,然而看起来就像是在接吻一般。
沈眷忽然想到四年前的那一晚,她悄悄地前进小歌的房间,情难自已地吻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睛。
顾树歌察觉了,她微微退开一些,疑惑地望向她,像是在问怎么了?
“你不能离开我。”沈眷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她难得显露出偏执的一面,顾树歌没有分毫犹豫,立刻道:“我不走。”她说完,想到了什么,赶紧定了定心神,望着沈眷,很真诚很真诚地对她说:“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晚上的时候,沈眷说过的,她想听到她亲口说这句话。顾树歌一直记着。
她说完就有些紧张地等着沈眷的反应。她想沈眷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沈眷没有笑,她忽然落泪。
顾树歌大惊失色,她手足无措地坐起来。
沈眷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她的手边渗了出来。她没有发出声音,另一只手揪紧了被角。顾树歌不知道怎么了,她慌张地说:“别哭,别哭。”
她用她的右手,帮沈眷擦眼泪,可是只有食指指尖那一点能碰到沈眷。指尖上的血沾了泪水,稀释开来,很快就没了,她碰不到沈眷,不能帮她擦眼泪了。
顾树歌也跟着难过起来,眼眶跟着发热,喉咙也收紧,鼻子酸酸的,一个劲地安慰沈眷:“不哭了不哭了。”
“我没事了。”沈眷声音低哑。
她坐起来,稍稍低着头,不想让顾树歌看到她满脸是泪的样子。
“你不能再离开我。”沈眷重复道。
顾树歌跪坐着保证:“我不离开你了。”
沈眷点点头,她掀开被子,想去浴室整理一下面容,下了地,走出两步,她回过头,眼底有着唯恐失去的不安,见顾树歌还在床上,就说:“你陪我。”
顾树歌连忙跟上了。
沈眷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进到浴室,她用凉水扑面,敷了一会儿眼睛。
顾树歌左右打量了两眼,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就乖乖跟在沈眷身后,目不斜视了。
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沈眷背对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很脆弱,睡衣下肩颈的曲线优美到了极致。
顾树歌担心沈眷的情绪,她朝前走了一步,到了她的身边。
水流声音停止,沈眷低着头,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滴在洗脸池里,她缓缓地调节着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很不习惯吧。顾树歌暗想,心口的位置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小虫子在啃噬。沈眷不太能习惯情绪剧烈的波动。
她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一点,顾树歌还是知道的。于是她耐心地等待沈眷调节过来。
浴室里很寂静。
沈眷没有让她等太久,过了大约两分钟,她就直起身,去取毛巾。
顾树歌见她调整过来了,松了口气,她的目光划过镜子,镜子里只有沈眷一个人。
顾树歌的动作顿住了,她移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完全都在镜子的映照范围中。但镜面中还是没有出现她的身影。
鬼是不能照镜子的。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沈眷也发现了,她手里拿着毛巾,脸上的水都擦干净了,眼睛看着镜子里自己身边的位置。
那里是空的。
沈眷转头,看到身边的顾树歌。顾树歌也将目光从镜面转到了她身上,问:“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可怕吗?”
她听说人死之后,魂魄就是死亡那一瞬间的模样。
她记得自己的尸体,死相狰狞凄惨。
沈眷发现了她的紧张,眼睛里微微有了点笑意:“不可怕,就是你平时的样子。”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长大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再到现在的二十二岁。每一次见,小歌都会有变化,她在慢慢地长大。
可惜她没有见证她成长的过程,只看到了一个结果。
但是小歌已经答应不会离开她了,所以她以后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她都不会再错过。
顾树歌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她也有些失落,低声地说:“没有很大的变化。”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原来的她。
沈眷就没说什么,她领着顾树歌出了浴室,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她睡了将近六个小时。
“你实体过吗?”沈眷问道。
顾树歌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将近五分钟。”
她在沈眷睡后,一直用没有沾血的那只手反复不停地碰身上的被子,到了五点零几分时,她突然就碰到了被子,于是她就知道她出现实体了。
那会儿,她也考虑过要不要叫醒沈眷的。可是沈眷睡得很沉,她轻轻地推过她一下,没有推醒就怎么都不忍心推第二下了。
她想,沈眷太累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吧。但是没想到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生生地自己把自己从沉睡中拽了出来。
顾树歌看着沈眷苍白憔悴的脸色,止不住地心疼。
沈眷没有发现顾树歌的情绪,她在遗憾。
五分钟,比上回多了好几倍。但是她错过了。
她开始盘算起下一次采血的时间。下一次采血后,应该可以实体更长的时间吧,她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她想抱抱小歌。
小歌很胆小。
八岁那年,顾伯伯和顾伯母过世后,小歌不敢一个人睡,于是她每天晚上都会去哄她睡觉。她们第二天都要上学的,小歌知道,所以她也不闹,闭着眼睛尽力地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睡着。
她每晚都是等她睡着后才离开的,可是第二天醒来,她总会发现小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跑进了她的卧室,睡到了她的身边。
她醒来后总会用很柔软眼神看她,歉意地说:“姐姐,我害怕,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
几次之后,她干脆就搬到了小歌的卧室,和她一起睡,直到小歌上了初中。
她这么胆小柔软的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可怕的谋杀,但她却还没有好好地安慰过她,也没有给过她一个拥抱。沈眷觉得自己很失职,很不应该。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顾树歌问。
还早呢,天都没亮,可以再睡好几个小时。顾树歌还是希望沈眷再去睡一会儿的。沈眷已经睡不着了,她拿了之前采的,添了抗凝剂的血,让顾树歌沾一点,保持右手能碰到东西的状态。
然后躺回床上。
顾树歌也躺在她身边。
沈眷看了看她,魂体还是不够稳定,她看起来依旧很虚,尤其是轮廓边缘,更是透明,她穿的衣服,是车祸那天穿的,没有沾上灰尘和血,干干净净的。
顾树歌见她看她,就说:“你快再睡一会儿吧。”
万一她醒来,小歌又消失了怎么办?沈眷想。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睡着,只是为了让顾树歌安心而已。兴许是挣扎醒来的缘故,她有些头疼,但闭着眼睛可以让头疼缓解很多。
身边那小鬼很安静,连翻身都没有,一动不动的。
沈眷忍不住弯了弯唇,幅度很小,所以小鬼没有发现。
她安静了一个多小时,兴许是觉得都这么久了,她肯定睡着了,小鬼不安分起来,用她的右手碰她的脸,嘴唇,描摹她的眉形。
“姐,我好喜欢你,我们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小鬼小心翼翼地说。
她的语气,让沈眷想到她小时候,说“姐姐,我害怕,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的那种柔软又唯恐打扰到她的语气。
泪意又涌了上来。沈眷强忍着,没有放任眼泪落下。
但很神奇的是,听到这句话的几分钟内,沈眷竟然很安心地陷入睡眠中。
这一次,她睡得很好,像是被温柔的棉被包裹着,轻飘飘的,却很踏实。
再次醒来,已是将近中午。
顾树歌还在,她没有消失。她既高兴,又挺遗憾地看着她昨天才得到的平板,说:“好可惜,没有用了。”
但她没有让沈眷把它收起来,万一呢,她们到现在还没有摸透血液的作用规律。
可是不管怎么说,能看到她,能听到她的声音,比之前手写交流要方便多了。
顾树歌像是憋了好久,跟在沈眷身边一直说话,每隔几分钟,就会说上几句话。一会儿说她这两年在做的研究,说她很快就能出成果了,这个成果出来,也许可以评一个领域内的奖项。
不是那种很厉害,一提起就人人知道如雷贯耳的国际大奖,但对她的年纪和学术成就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沈眷走进公司电梯,周围的员工见了她纷纷问好。
然后他们就看到董事长突然笑了一下,众人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眷目不斜视,听着小鬼唠叨到了:“可以说话好棒的,我们以后每天都多说几句吧,这几天我可害怕只靠文字交流,时间长了,我就丧失说话的能力了。”
语言就是需要不断使用,才能流利的,长时间不用,不说,确实存在语言退化的危险。
电梯到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沈眷走出电梯,顾树歌跟在她身后,她四下环顾,没有人看得到她,于是她安安心心地跟着沈眷。
周兴瑞迎面走了过来,他身边还跟着周拓。
大概是还有事,他们两个只打了声招呼,就错身而过了。
沈眷领着顾树歌到了办公室,关上门,她才开口:“你要每天说几句话?”
“很多句。”顾树歌毫不犹豫地回答。
沈眷笑了笑,给她找了一部剧,自己到办公桌后坐下,桌上已经把需要她过目的文件摆放好了。
顾树歌知道她要工作了,就去看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