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蔡隽黑着脸,不发一言,赵三思又补了一刀,“不对,欺君之罪,株连九族的咧。”
眼前的人如今是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了,他贵为百官之首,理应替人维护一国之举的威严,但蔡隽实在忍无可忍,黑着脸就怼了回去,“宽和处置先帝后妃,皇上说得是以仁义之名,但皇上莫不是把朝臣和宗亲当傻子,先帝留下遗诏,对后妃的处置本就宽和,今日这番多此一举,受益最大的是谁?您以为百官都不知道您是为了云阳宫的顾氏?”
赵三思被他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吓得连连后退,抬手抹了抹脸上被蔡隽溅到的口水,“丞相说话就说话嘛,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看,口水都溅到我……朕脸上了……”
“……”妈勒个巴子,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小皇帝给气死,蔡隽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请皇上赎罪。”
赵三思听他声音没这么冲了,随意地摆了摆手,又见大殿没有其他人,她索性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想明白了蔡隽方才那话,又讨好道:“天气热起来了,丞相不要这么心浮气躁嘛,让张太医给你多开几副去火气的凉茶喝喝。”
蔡隽气得呛了一下,头晕目眩道:“臣谢皇上关心。”
十分心口不一了。
赵三思暗自撇了下嘴,“丞相忧国忧民,朕关心也是应该的。”
蔡隽不想再听她的花言巧语了,直接接着方才的话道:“今晚会在太和殿设宴,臣已做好安排,到时会将先帝后妃齐聚一堂,到时再说是皇上对先帝后妃的安排。”
新帝登基,为表对百官的厚待,登基当日,皇帝会在太和殿宴请群臣。
赵三思默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熟稔地拍起了马屁,“还是丞相考虑得周到,倒是朕操之过急了。”
“皇上谬赞。”蔡隽决定不吃她这一套了,“臣还要去工部和工部尚书商议江南水堤的事,皇上若是无事,臣就先告退了。”
“我……朕无事了,就是问贵妃的事了。”赵三思赶紧摆了摆手,“那丞相先去忙吧。”
蔡隽行礼告退前,扫了赵三思一眼,见她仍没规没矩地坐在台阶上,实在看不过眼,又躬身道:“皇上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是世人表率,往后还应多注意些。像今日这般坐在地上的不雅坐姿,往后让人瞧见了,怕是不妥。”
赵三思的表情僵了一下,赶紧扶着一旁的桌子脚站了起来,又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朕往后都会注意的。”
蔡隽挑了挑眉,没有搭话了,又躬身退了几步,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赵三思看着人出去了,身子立马垮了下去,抱着一旁的柱子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是规矩,规矩,规矩,坐地上怎么就不雅观了,站了一天了,还不许坐了不成?”
嘀咕完了,她心情倒也好受了些,在门口张望了一番,确定蔡隽走远了,这才让李忠贤赶紧叫花容进来伺候她更衣。
到了傍晚,太和殿内外都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按照礼部安排,新帝登基的宴请群臣属于国宴中的喜宴,共设二百一十席,赵三思自然是居于首位,皇室的宗亲贵族位于她的右下首,左侧第一位便是丞相太傅,第二位是天子老师太傅,后面才依次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三公。
等到宗亲百官都入了座,赵三思说几句“与诸君共勉”的冠冕堂皇的话后,自己举起身前的酒杯饮了头一杯,便代表今晚的宴席正式开始。
蔡隽生怕她在宴席上乱说话,所以早早就告诫过她,让她在宴席上把脸板着,看着高冷威严些,下面的臣子才不敢随便搭腔。
赵三思也深知自己谈文不会作诗,说武不懂行军作战,就算商议个政事,她都是懵懵懂懂的,对蔡隽的这个吩咐倒是言听计从,一直挺直身板,端坐在主位上,不苟言笑地认真——吃东西。
殿中丝竹管弦不断,这样喜庆的宴席本该是热闹非凡的,然而端坐主位上的人只顾认真吃东西,下面的宗亲和朝臣哪里还敢随便开口谈笑,也只能埋首吃东西。一时间,整个宴席在丝竹声中透着一种十分诡异的安静。
在坐的大臣都有些无措了,私底下都在暗自对视,但一瞧主位上那个板着脸认真吃东西的人,也没人敢出声,对他们来说,这个新帝冒出来地突然,他们接触的少,自然拿捏不准这新帝的性子,也不敢随便拔虎须。最终一个个都只能时不时把视线投向丞相蔡隽身上,毕竟丞相作为先帝钦定的辅佐大臣,对新帝应是最该了解的人了。
被这么多道视线打量,饶是蔡隽有再好的心理素质,也有些招架不住,朝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耳语了一番,睨了赵三思一眼,他微微挑了挑眉,又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进了嘴里。
参加过这么多次皇家宴席,就数这次,他才好好吃了些东西,平日哪次不是刚拿起筷子,这些个王公大臣不是附庸风雅,搞什么行酒令,就是假惺惺地谈些不切实际的政治梦想。
那小太监得了蔡隽的令,就从后小心地绕到了候在赵三思身侧的李忠贤面前,对他耳语了一番,李忠贤听清了之后,挥手让他退下了,这才不动声色地凑到了赵三思耳边。
“皇上,方才传丞相的话说,让您不要只顾着吃东西,劝劝各位大臣喝些酒,或是将在外等候的伶人叫进来表演些节目也行。”
赵三思吞下口中的鸡肉,愣了一下才茫然道:“可是丞相不是说让我……哦不,朕少说话?他们如果要喝酒就喝酒呀,为什么要朕劝?再说了,贵妃说了的,食不言,那些伶人咿咿呀呀的,舞袖子踢腿的,闹得慌,都不能好好吃东西了。”
“……”李忠贤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费劲想了片刻,才委婉道:“皇上,这是国宴,比不得平日用膳,这国宴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喜庆的氛围……”
“呃……”赵三思打了个饱嗝,李忠贤赶紧递了个帕子给她,她装模作样地拿来擦了擦嘴,暗地里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哦,反正朕吃饱了,那让他们想喝酒的就喝酒,把伶人都叫进来好了。”
李忠贤又是一噎,见她那装着果酒的酒杯空了,又赶紧给她倒了一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赵三思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不经意见看到下面的百官也跟着她端起了酒杯,她眨了下眼,偏头看向李忠贤,“难道要我……朕喝酒,他们才敢喝?”
李忠贤不知该如何解释了,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都这么大人了,喝酒还要人带着哦。”赵三思嘀咕了一声,随即又端起了酒杯,努力板着脸,看了蔡隽一眼,这才看向下面的百官,斟酌了小会,高腔慢声道:“今日这美酒佳肴,各位爱卿只管吃喝,把这宴会当在自家一样,不要客气。”
百官立马举起酒杯站起身来,“是。”
那阵仗,要不是李忠贤暗中压着她,赵三思也跟着站起来了,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一国之君了,又假装坐得笔直,率先把酒喝了,随即又传令,让等候在外的伶人进来了。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着了一袭火红色薄纱,但蒙了面纱的舞姬,随着舞女的一个旋转跳跃,殿中的乐声短暂地停了停,随即乐声又重新响起。
赵三思如今吃饱喝足了,坐在这里无聊,倒也认真看了起来,百官见她看得认真,自然也跟着认真看了起来。
不多时,乐声越发高昂,舞姬手中的水袖挥舞地越发卖力,旋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停下时,正好面对着赵三思,脸上的面纱也不知何时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十分似曾相似的脸来。
不仅赵三思看愣了,殿中的几位大臣都看愣了,最终还是赵三思先回过神来,垂眸生闷气,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等到一舞闭,那舞姬行礼,她才正眼看向她,“舞跳得不错,人也长得好看。”
“谢皇上赞誉。”舞女面色有些欣喜,忙磕头谢恩。
赵三思扫了一眼下面的朝臣,站起身来,“可是,朕不喜欢。来人,把这个舞姬拖下去,逐出宫去。”
所有人:“???”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就连蔡隽和李忠贤都不知道这位舞姬是怎么触到她的霉头了。
“皇……皇上……”等到侍卫进来时,舞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跪地不起,哭喊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赵三思可气了,在看清这张脸的时候就气得不行了,“就凭你长相错了,长相错了就罢了,还出身错了……”
“皇上息怒。”她气急,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大声,殿中的丝竹声早就停了,百官虽不知这突然发生了什么,但都赶紧起身跪下。
赵三思沉默不语,一时大殿内只剩下舞姬被拖出去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