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跪在中间的林文殊直起身子,禀道:“今日这舞女是臣进献的,扰了皇上雅兴,还请皇上赎罪,但臣不明白,今日这舞姬……”
赵三思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眼,待看清了林文殊的面相时,心中更是来气,如今的朝政局势,丞相给她分析过,这个吏部侍郎,看似官不大,但却是朝中的制衡点,暂不能除,但要防。
“林大人不明白?那朕便让你好好想明白。”赵三思将那杯酒一口喝了,她要壮壮胆,“今日这舞姬模样和夕贵……云阳宫的顾氏有七分像,林大人却特地让一个像先帝宠妃的烟尘女子来取悦朕与百官,林大人是认为顾氏入了冷宫有意侮辱,还是在羞辱先帝……”
“皇上明查,臣绝无此心,绝无此心。”林文殊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磕头,“今日的舞姬是下属进献上来的,说是舞技十分了得,臣这才……臣发誓,臣绝不知道这舞姬和……和顾氏长得像……”
蔡隽听着他们的话,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赵三思,脸上却暗自带了笑意。方才那舞姬献舞的面纱分明就是有心戴着,而后又有心掉落的,他就猜测是有人授意的。毕竟当今的小皇上先前可是连个侍妾都没有的,若是送个合心的枕边人,这枕边风一吹,很多事就好办了。
可惜了。
可惜他们不知这个小皇帝压根就没想过那位夕贵妃的替代品,人家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人从冷宫带出来了。更加可惜的是,人家小皇帝对那位夕贵妃的感情复杂着了,觊觎之外,还想把人家当亲亲母妃一样孝敬咧。
林文殊大约也想不到今儿一番讨好献媚,小皇帝却这么不按常理来吧?结果生生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咧。
啧,俗话说得真不错,当真是傻人有傻福。
不管林文殊认错认得多么诚恳,赵三思是一个字都不想听,贵妃在自己心目中是那般高贵的人,怎么能……那舞姬虽然只有七分像,但就是不行,穿得那么骚里骚气的,跳得那么骚里骚气的,还供这么多人看……
赵三思气地又喝了一杯酒,胆儿又壮了一些,朝跪在正下手的蔡隽吆喝道:“丞相,趁此机会,你将朕的口谕同各位大臣念念。朕倒要看看,今后谁还敢生出对后妃不敬的主意。”
虽然这是意外,但蔡隽深以为眼下这个时机是颁布赦免后宫诏令的最好时机了,闻言,立马应了,站起身来面向在跪的各位大臣。
“先帝乃一代明君,今朕登基,特赦先帝后宫所有妃嫔,冷宫里的废妃不管有无错否,皆可出冷宫,除了无位份,一切惯例皆按照贵人给,佛堂里闭门思过的妃嫔可免罚,其他照旧,妃位以下的后妃皆可不用去守陵或是佛堂,未入彤史的可选择留在宫中享受昔日待遇,亦可领一千两银子出宫嫁人……”
就像蔡隽说的,这份特赦令,百官心底知道新帝是为了冷宫唯一的那个人而下,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接受。一是这份特赦令虽是为一人而下,但后宫妃嫔皆是受益者,护短都护得无迹可寻;二是后宫中的这些女人大部分出自这些世家,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女儿,他们这些当爹爹的,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往后还能有个好日子?
而林家这一派,眼下赵三思给林文殊按了这么一个大罪名,哪里还敢抗议,也只能谢恩:“皇上仁慈。”
看着大家的反应,赵三思紧握的手松了松,“往后谁敢怠慢了先帝后宫的妃嫔,朕必当重罚。林大人,念在你初犯,也念在前些日子你率先替朕向先帝求情一事上,今日之错,朕便不追究了。”
言外之意,朕可不欠你恩情了咧。
“臣等遵旨。”
赵三思心中憋的一口浊气总算去了,抬手让百官起身,又偏头吩咐李忠贤,“今日乃朕登基之日,朕如今后宫空虚,让内务再设宴席,将先帝的后妃皆请来用席。”
“奴才遵命。”
李忠贤领命而去,赵三思又率先落了座,等百官跟着落了座,解决了今晚心头大事的她心情是当真轻快了,也不让另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伺候,自己亲自倒了一杯果酒,朝一旁的乐司摆了摆手,丝竹声重新响起时,她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各位爱卿继续。”
另一厢,早已被李忠贤安排到了长乐宫等着的顾夕照此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小傻子当真让百官都同意了她出冷宫的事情。
“公公明知殿……皇上如今根基还不稳,您可是确定她不是在一意孤行?”
“娘娘请放心,皇上聪明着了,今日之事,丞相也是知情的。”李忠贤笑眯眯的,方才朝堂上的那一出,他自然也看明白了,“可惜奴才急,还要去通知各宫娘娘,您先去太和殿的春杏楼,等改日,奴才再跟您细细说说今日大殿上的事。”
顾夕照看了他一眼,心中倒是越发好奇了,但眼下也没拦着人多问,点头应了,“那公公先去忙,我这就过去。”
“好咧。”李忠贤还是同以往一样,把她当贵妃看待,躬身行礼之后,再告退。
送走了李忠贤,顾夕照又让蝉儿帮着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朝太和殿去。
说起来,她好些日子不见这个小傻子,也是有些想了。毕竟,往后的承乾殿可没这么好爬窗了。
第34章
春杏楼虽属于太和宫, 但实际上隔太和殿还是有些距离的,因为春杏楼主要就是用来设宴款待后妃或是那些诰命或是大臣家眷的, 不管是后妃, 还是王公大臣的那些女眷都是不可与那些朝臣或是皇子同殿而席。
顾夕照过去的时候, 皇后已经坐在首位, 不知是李忠贤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 总之, 除了颐华宫的毓妃, 宫中其余后妃基本上都到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宠妃, 如今一个没了身份的冷宫罪妇,这身份的落差,若是换了别人,保不齐今日这中宴会来参加是打脸,畏畏缩缩不敢见人。
不过, 顾夕照丝毫不放在心上, 面对这些女人等着看好戏的打量眼神, 她目不斜视,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皇后面前, 身子盈盈一软, 就跪了下来,“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后宫的弃妃,即便没了位份, 是庶人了,也不可自称民妇, 仍要自贬称一声“奴婢”,而如今新帝没有立后,今日登基,还未来得及拜见这位先帝的皇后,暂时也只能称为皇后。
“本宫原以为夕贵妃……哦不,瞧哀家这记性,如今宫中哪里还有什么夕贵妃……”皇后拿着帕子遮掩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顾夕照,话说到一半,眸色又阴冷了起来,“干出了这么不要脸的勾当,若是换了本宫,怕是早就三尺白绫自戕了,却不想你倒是脸皮如此之厚,今日倒还这般好意思来参加这宴席?各位妹妹可觉得本宫说得有道理?”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大半的人都如是附和道。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败凤凰不如鸡,墙倒众人推,人之常情嘛,顾夕照并不意外,她也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皇后娘娘此言非也。”顾夕照扬唇笑了一下,虽然跪在地上低人一等了,但她依旧端的是她从前夕贵妃的架势,“先帝时常同奴婢讲的一句话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人命就是青山,至于人生里的那些浮浮沉沉,不过都是柴而已。”
“顾夕照,你好大的……咳咳……口气……”皇后久在病中,日日心烦气躁,又囿于小小的听竹宫内,心胸自然越发地养狭隘了,见顾夕照依旧这般气势逼人,一口气堵着,又咳了起来。
她这破败之躯,顾夕照还真怕自己火上浇油地太狠了,让人一口气上不来就一命呜呼了,遂十分好耐心地等人缓过气来了才真心实意地劝道:“皇后娘娘可要学奴婢,这凡事啊往开点想,养好青山,才不怕没柴烧咧。”
当然,这话对皇后来说,就是补刀,“放肆,你算什么东西?”
顾夕照耸了耸肩,不跟她一般见识,随她折腾,左不过皇后除了让她跪着不起,也奈何不了她。
确实,皇后虽然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但如今后宫大权虽无人接手,但也不在她的手里,她无缘由也无法处置人。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宫女的通报声,说是李总管和毓妃过来了,皇后眼一垂,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顾夕照和蝉儿一眼,让她们起了身,顾夕照依旧不怒不怨地谢恩,起身径直朝席面的最末处走,在庆贵人的下首落了座。
“娘娘,这些日子可还好?”见大家没注意到这边,庆贵人偏头朝顾夕照笑了笑,低声道。
“很好,劳庆贵人记挂。”顾夕照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态度谈不上冷淡,也谈不上热情。
庆贵人见她不甚热情,也就不多说了,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很快,穿着一袭藕荷色宫装的毓妃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朝在坐的各位扫了一眼,视线在顾夕照的脸上稍稍一顿,就径直朝前而去,同皇后行了礼,就自觉地坐在了皇后右下手的位置。
李忠贤就跟在她身后,等毓妃行完礼落了座,他再上前朝这些宫妃都行了礼,这才高声道:“今日乃皇上登基大喜之日,皇上仁慈,特赦宴席请各位娘娘前来入席。皇上也已下令,今日宴席结束,各宫娘娘都能有自己的选择,三日之后,奴才就要给各位娘娘重新安排宫殿,还望各位娘娘尽早做安排。”
“是。”因他传的是赵三思的旨义,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要起身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