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隽不由走了神,微微抬头看了人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下了朝穿着紫红色常服的人下颌微微收紧,眉眼里并没有太多情绪,看不出有没有动怒。
明明是日日都见着的人,他这一细看,却只觉出乎意料的陌生。
许是他的打量他明目张胆了,被他打量着的赵三思不耐地皱了皱眉。
蔡隽慌忙把视线收回来,记忆里那个初次见他时,眼神怯生生又带着讨好的小皇子,约莫会永远留在记忆里了。
他想。
许久之后,蔡隽闭了闭眼,叹着气道:“臣自知劝不住皇上。”
赵三思轻哼了一声,“那丞相为何多此一举?”
“世上之事,有许多是不可为之事,但世人偏要去为。因为不去试一试,无人知它是否真的不可为。”蔡隽无奈地笑了一下,又看向她,“就像皇上要立顾夫人为后一事一样,不去试试,谁相信此事可为?”
赵三思沉默了片刻,才神色严肃地开口反驳他,“世上那些事可不可为,并不在那件事本身,而在去做那件事的人。诚心的人自然不难,而难的人自然不是诚心想做。”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的安静。
赵三思抿了抿唇,神色似怅然,很快又是一脸坚定,“朕要顾夫人,是诚心的。要立她为后,是诚心的。所以,娶她,也是诚心的。”
“她是皇兄的宠妃,朕知道。你们反对什么,朕知道。百姓会如何传,朕知道。可是,这与你们、与百姓,又有何关系,朕就算对不起谁,也只有皇兄罢了。”
蔡隽愣在原地,久久无话,也无从辩驳,沉吟许久之后,才半欣慰半叹息道:“即便悠悠之口不歇,皇上也初心不改,臣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一松口,赵三思的气势也敛了大半,对蔡隽这个丞相,她还是十分尊敬和信赖的,“朕不是个不听劝的人,丞相说得话,朕都会听的,但是……”
“嗯,臣知道了。”不用想,蔡隽也知道她后头一句是什么,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不想听,赵三思也就不说了,反正她姿态是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其他事丞相都能插上话,但她家贵妃的事,谁都插不上话。
把蔡隽说服了之后,赵三思安心把其他朝臣的谏言放置到一边,早朝不听,奏折不看,求见拒绝……总之,朕自岿然不动,任尔怎么说。
当然,这些朝臣里面,自家未来岳父的面子还要给的,而给的面子也仅限于不拒绝人的求见。
“将军今日来见朕,若是为了大婚的事,就免了,朕还有很多折子没批阅了。”为了向人证明自己真的很忙,赵三思特地就在御书房接见的昌平侯,书案上的折子都没收。
对于她的“不留情面”,昌平侯表现地十分平静,“臣知皇上不爱听,但臣仍要说,让顾……”
“朕问将军一句话。”
“……皇上请问。”
“将军这回来见朕,为的是你顾家,还是为的是朕和未来的皇后?”
“自然为的是皇上和未来皇后。”
赵三思重新抬眸看向他,盯了他片刻,才道:“将军的话,可是当真?”
“当真……”
“那朕现在就告诉你,朕也好,皇后也好,都用不着将军心忧。”赵三思不让他多说,自顾自地说着,“将军眼下该操心的是,大婚那日要如何安排,才不会让朕的皇后差了礼数,失了排场。”
被人抢了话,昌平侯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腹稿被打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抵是瞧他对自家贵妃太苛刻了,赵三思对昌平侯这个岳父莫名有些抵触,眼下瞧他无话可说了,心里暗爽了那么一下,面上倒是装的一本正经地下着逐客令,顺便还强调了一句,“朕与皇后大婚在即,朕忙,将军也忙,就别把时间耽误在这些不必要的小事上了。”
昌平侯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神色犹疑了小会,这才出声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后,昌平侯就碰上了顾夕照。
顾夕照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直接将他请进偏殿说话。
寒暄几句后,昌平侯就神色正经起来,“如今皇上在你的事上,一意孤行,朝臣都劝不动,你从一旁劝劝她。立你为后,本就已经坏了规矩了,如今皇上还要这么大张旗鼓地……”
顾夕照垂头,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才抬头去看他,“百官的话都不听,父亲怎么就觉得皇上会听女儿的?”
昌平侯压低了声音,“都说皇上最听你的话,只要你的话,皇上定是会有所收敛的。”
顾夕照眉目微动,弹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哦,可是女儿并不想劝皇上。”
“为何?”
顾夕照笑了一下,“有生之年,女儿还有机会盛装出嫁一回,怎能错过?”
“你……”昌平侯仿佛被她气极了,当着人的面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你怎能如此胡闹?你也不怕百姓和后人的唾沫星子么?”
顾夕照微微一笑,轻盈地站起身来,“那些,又与女儿何关?还是父亲其实怕的是女儿让顾家遭了人的唾沫星子?”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昌平侯也跟着起身,“你是我顾家的女儿,顾家的名声就是你的名声,本就是一体……”
顾夕照努了努嘴,漫不经心地反驳他,“可是皇上同女儿说了,当了她的皇后,女儿往后就是皇家的人了。”
昌平侯闻言,神色有些难以形容,愣了半天才咬牙道:“你是越来越胡闹了?”
顾夕照睨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盏给他递了过去,“父亲,皇上做事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下定了决心,绝不会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的。”
昌平侯盯着顾夕照手中的茶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才略带激动地伸手接了过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为父端茶。”
顾夕照笑了笑,“从前父亲待女儿严厉,女儿不敢靠近。如今父亲慈和了,女儿自然也是想孝敬父亲的。”
昌平侯眉眼顿时鲜活了起来,约莫太激动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是我的错……不该拿教训你哥哥的那一套来教育你的……”
顾夕照垂眸,“这些都不说了。父亲也别去劝皇上,也别劝女儿去劝皇上。皇上疼女儿,愿意不顾世俗礼仪,给女儿无上的尊宠。若女儿不知好歹,还要装贤能之人,劝皇上不必如此,怕是会寒皇上的心。”
说着,顾夕照又抬头看向昌平侯,“父亲难道希望女儿用假装的大度,还未大婚就和皇上生分了?”
“当然不希望……”昌平侯下意识地回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管如何,为父当然是希望你过得好的……哎,罢了罢了,左不过我说多了也没用,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