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们相识。
这半个月,陈桐祥日日都会在温世昭耳边提起宫内的最新消息。
无一例外,太子妃前来拜见长公主,即使长公主身子抱恙,放出话不宜见任何人,这太子妃依然在府内静候几个时辰,就如此刻,太子妃悠然地品尝清茶,不曾离去。
宫中人多嘴杂,长公主故意给太子妃下马威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她家长姐是什么性子,温世昭最清楚,可太子妃从嫁入太子府,日日独身一人,只是拜见温国长公主,还被拒之门外,温世昭心生不忍,抬起脚步正要进入正殿。
旁边婢女匆匆赶来,出声止住她的脚步,婢女道:“四皇子,长公主在后园,请四皇子移步。”
温世昭稍稍犹豫,望了殿内太子妃一眼,沉吟片刻,转身向后园快步走去,倘若她带上太子妃见长姐,长姐必定连她也不见。
时值七月中旬。
后园的景物精致,山水相连,百花争艳,绿树成荫。
在湖水当中的荫凉亭,温玉祁微蹙眉心,手擎一枚黑子,目光凝在身前的棋局,棋局陷入僵局,她正思虑下一步黑子该如何走。
许是太过专注,当温玉祁余光瞥到一抹青衫,这才抬头看去,温世昭已坐在她对面位置,望着她笑:“长姐,一个人对棋,好兴致。”
温玉祁的目光扫她几眼,淡淡地问道:“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长姐放心。”温世昭从盒内捡起白子,观望这盘棋的黑白落子,沉吟道:“一个人下棋甚是无聊,不如我陪长姐来一局。”
温玉祁笑了笑,稍琢磨一下,随手放黑子入盒,随即又抬手去捡盘内的黑子,摇头道:“还是重新开始吧,这局黑子已无路可走。”
“长姐下白子时太狠,竟把自己逼入绝境。”温世昭挑起眉头,伸手去拾白子,“就没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让黑子有路可走?”
“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是啊,如此黑白对弈,谁都不输给谁,还能逢凶化吉。”
温玉祁指尖僵滞了一下,垂下眼帘,极快隐去眸中的涟漪,继续捡回棋局的黑子,声音平静地回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行,无论身在何方,那必定是全身心投入。”
温世昭笑笑:“在其位谋其职,长姐,你说我概括的对吧?”
“嗯,很对。”
“既然长姐也觉得很对,那为何太子妃来拜见长姐,此刻还在正殿等着,长姐却不肯见呢?”
温世昭说这番话时,抬起眼眸直直地望进长姐的双眼,企图从当中找出什么破绽来,可长姐异常平静,面容神情毫无任何波动。
黑子全部捡回,温玉祁这才对上四皇弟探视的目光,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竟连四皇弟也察觉出不对劲么,她轻声应道:“不是我不肯见,而是有些人,我见不得。”
听长姐这么说,她的猜想得到应证,这两个人分明就是相识,温世昭越发好奇,问道:“长姐是温国长公主,有何人是长姐见不得?”
温玉祁淡声道:“太子妃。”
“原来长姐也是有故事的。”温世昭心知长姐不愿吐露实情,也不再继续追问,黑白棋子各自尽数捡回来,她擎起一枚白子,先落于棋盘。
温玉祁落下黑子,淡笑应道:“不过是一段陈年往事。”
长姐竟与太子妃有陈年往事,温世昭惊诧地看着她,下意识以为这两人当年结下什么过节,宽慰劝道:“既然是陈年往事,长姐又何必耿耿于怀,留太子妃一个人在正殿等你。”
“她愿意等,就让她等吧。”
温玉祁极轻地叹气,不愿再提起这女子,见四皇弟落了白子,转移话题问道:“你这才休养半个月,今日怎么想起要来长姐府里?”
温世昭挑眉反问道:“长姐最近没听说过宫内传言么?”
“什么传言?”温玉祁为避开萧韵淑,已经半个月不曾出府。
“宫内传言,长姐不喜欢太子妃,不见太子妃,是故意针对她。”
“荒谬。”
温玉祁捏黑子的手指,倏地紧了几分:“本宫何时针对太子妃?”
“眼见为实,若非如此,这些传言怎会空穴来风。”温世昭笑笑,抬手擎起一枚白子,长姐还没落子,白子只好绕在指间把玩。
温玉祁眉眼微沉:“本宫不见任何人,并非只针对她。”
“长姐莫生气,宫内传言只是传言,当不得真。”温世昭余音倏转,轻声问道:“不过,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将来更是温国的王后,长姐总不能一直不见太子妃吧?”
“何况,王兄临走时,把太子妃托付给长姐,长姐却避而不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被四皇弟说中目前的愁绪,温玉祁沉默不语,可萧韵淑不是善茬,已是太子妃的萧韵淑,还不知她是温国长公主,她们怎能再继续见面。
再且,萧韵淑是太子皇弟的太子妃,也是她的弟媳,将来母仪天下,成为温国的王后,这层层复杂的关系,她该以何身份面对她?
温玉祁心头泛起一股燥意,被打乱心绪,便没了下棋的兴趣,于是随手落下手中的黑子,这一步错,步步错,白子随即紧逼,输赢立显。
“长姐,你的心乱了。”温世昭边说边伸手落下最后一枚白子。
黑子再次无路可走,温玉祁扔下指间未落的黑子:“我输了。”
话音未消,温玉祁的贴身宫女阿蓝快步入亭,福身行礼:“长公主,太子妃刚刚已经离去了。”
温世昭闻言,摇头道:“太子妃对长姐还真是锲而不舍。”
“太子妃要来还是离去,本宫自然是拦不住的。”
温玉祁微蹙起眉心,挥手示意阿蓝:“这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是。”阿蓝福身退开。
温玉祁抬眼看向温世昭,问道:“你呢,可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陪长姐下下棋,或者弹弹琴么?”温世昭抬手去捡棋盘的黑子,不满地说道:“这太子妃刚离开,长姐也要赶世昭走。”
温玉祁回道:“你身子还虚着,应该要好好休养才是。”
“身子并无大碍。”
温世昭吟道:“只是最近有一件事情,烦得我寝食难安。”
“这倒是奇闻,竟还有事能烦到四皇子。”温玉祁淡笑问道:“什么烦心事,说给长姐听听。”
温世昭苦脸:“三舅向父王提亲,要我娶薇薇那小丫头。”
“这不是好事么?”
温玉祁眉眼褪去郁色,唇边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四皇弟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回来。”
温世昭忙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娶个小祖宗回来,待会儿我还要出宫,去孙府找三舅解释清楚,不然三舅还不得天天闹腾父王。”
“这孙家女儿。”温玉祁神色凝重,“世昭,你倒真是娶不得。”
“我明白。”温世昭点头。
“孙家女儿你娶不得,那萧国公主,你也要慎重考虑。”
长姐突然提起萧公主,温世昭怔愣了一下,双颊绯红,磕巴道:“长姐,你怎会,我……”
温玉祁眉眼含笑,轻声细语:“你受伤住在行宫,我亲眼看到萧公主仔细照顾你,那萧公主花容月貌,待你也是极好,你会不动心?”
“长姐……”温世昭只觉脸颊越发滚烫起来。
“长姐不说你什么,喜欢便是喜欢,若你们是寻常人倒还好,可她是萧国公主,而你又是温国皇子,你们身份之别,注定坎坷不平。”
温玉祁认真道:“世昭,你可要想好了,这条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不好走。”温世昭凝眉问道:“长姐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总会有的。”温玉祁淡淡地笑了笑,“先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把你三舅搞定再说。”
“长姐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温世昭抬头望了望天色,站起身来,笑道:“我看时辰也不早,长姐,我该出宫去搞定三舅。”
“你伤势初愈,不许骑马,坐马车出宫。”温玉祁一一嘱咐道,“你三舅的脾气虽冲了些,但为人处事并不愚笨,你好好与他解释清楚,分析利弊,他会理解你。”
温世昭点头:“长姐放心。”
待温世昭离去之后,温玉祁眉眼褪去柔色,泛起一抹清冷,目光却怔怔地望着亭下湖水,沉思良久,收回目光,开口唤道:“阿蓝。”
不知从何处方向,只见身影一晃而过,阿蓝已伫立在温玉祁身前,她恭敬地拱手:“殿下。”
温玉祁淡淡地吩咐:“前几日父王赐给本宫的绫罗绸缎,再去本宫寝殿挑几样首饰,你亲自送去太子府,别人问起,就说是本宫送的。”
第20章 请君入瓮
“是,属下这就去。”阿蓝恭敬地躬身拱手,领命离去了。
温玉祁站起身来,负手伫立在荫凉亭中,眉眼泛起薄怒。
半个月不曾出府,宫中竟流传这种不实的流言,她不见太子妃就是故意针对太子妃,简直是荒唐至极,放出的话明明是不见任何人。
当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阿蓝送来绫罗绸缎以及首饰,跟随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阿仙急匆匆去寻太子妃,将这个惊天逆转的消息告诉她。
正院里,萧韵淑端坐,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目光流转数十匹绫罗绸缎以及金银首饰,半响后开口问道:“这些真是长公主要你送来的?”
阿蓝躬身应道:“回太子妃,是长公主亲自吩咐奴婢送来。”
“这倒是怪了。”萧韵淑眉眼冷淡,唇边泛起一抹讥讽,“你们长公主不待见本宫,怎得今日却如此好心,送些玩意儿给本宫?”
阿蓝从容回道:“太子妃多虑了,长公主近日身子抱恙,实在不宜见人,今日以此些玩意儿讨太子妃欢心,陪个罪,还请太子妃见谅。”
“也罢。”萧韵淑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去接,“既然送来了,长公主这份心意,本宫就收下,你回去之后,代本宫与长公主道个谢。”
“是。”阿蓝拱手道,“太子妃无事,奴婢就先告退。”
“嗯,去吧。”
萧韵淑静静地坐着,并不去看那些绫罗绸缎以及首饰,红唇微张抿了口清茶,当放下茶杯时,耳边响起阿仙的轻唤:“太子妃。”
“您交代奴婢办的事,奴婢办妥当了。”阿仙从衣袖中掏出卷纸,小心翼翼地递给萧韵淑。
萧韵淑接过来,并不急打开看,而是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放去本宫的寝殿,你们都退下吧。”
“是,太子妃。”阿仙转身叫宫女们离去,“走。”
手中的宣纸细薄,坚洁光润,萧韵淑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从背面看渗出淡淡的墨痕,缓缓铺展时,隐约勾勒出一抹柔美纤细的腰肢。
翻转过来,宣纸所画的女子,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眸。
萧韵淑目光在画中女子的面容流连,抬手用指腹轻抚女子的脸,眼底柔情似水,收回手时,目光扫到右下角的落款之名,柔情隐去,唇边冷冷地笑了:“阿祁,竟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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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而去的温世昭,入孙府特意避开孙飞薇,只去寻三舅,向他解释清楚为何不娶孙飞薇的缘由,以及娶了之后对孙家的利弊。
孙邬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却也不是愚笨之人,忍耐住性子,认真地听了温世昭一席话,若是联姻,弊大于利,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