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采些草药回来。”苏尘儿说着,算了算时辰道,“应该快回来了。白宫主找她有事?”
白渊神色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心里虽迫切,却还是按捺下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口气,转而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怎么会找到我?”
“说来也巧。”苏尘儿在一旁坐了下来,神色镇定道,“我与华以沫本来打算去附近的城镇,不过又担心阿奴在噬血楼乐不思蜀,耽误华以沫的时间,才改变了主意转返。没想到快到枯林时下了雨,便先躲了会,等雨停入枯林没多久,竟见到了白宫主晕倒在地上。说起来,白宫主也算救过我与华以沫,我们便带着你寻到了这个山洞。华以沫说你受了内伤,让你服了药。没想到白宫主身体虚加之受寒,伤口发炎起了高烧,虽然华以沫救下了白宫主,但却也还是昏迷了三日。所幸总算是醒了。”
白渊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你说我昏迷了三日?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苏尘儿点点头:“快到午时了。”
白渊脑中浮现灵岚受伤倒地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乱了心神。她的眉皱的死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担心灵岚。甚至连梦里都……这般想着,白渊忽然又想起那个姓楚的男子与另一个女子的对话,话语里似乎自己很对不起灵岚一般。而这些自己却没有丝毫印象。
难道……自己与灵岚,早就相识吗?
白渊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渐渐滚成雪球一般。
怀疑如同一个鱼刺卡在喉咙。
正沉思间,一个脚步声已由远及近。白渊猛地抬头,果然望见华以沫缓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捏了两只死兔子。
华以沫显然也发现白渊醒了,率先出声道:“白宫主可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白渊抿了抿唇,方道:“多谢华姑娘出手相救了。”
“我不喜欠人人情,白宫主既来噬血楼救我与尘儿一回,我也不过还你罢了。”华以沫说着将手中的兔子递给苏尘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今日的两只兔子可肥多了。”
苏尘儿接过华以沫手里的兔子,淡淡地抿出一个笑容,直身站了起来:“每次都让堂堂鬼医去捉兔子,倒是大材小用了。”
“非也。”华以沫拍了拍手,将手心里沾着的兔毛拍了干净,口中笑道,“此乃为美人效劳也。”
“贫嘴。”苏尘儿神色淡淡,唇角笑意却柔如春风,边说边拿着兔子往洞口走去,不忘嘱咐华以沫,“你先帮白宫主瞧瞧身子罢。等烤好了唤你们。”
华以沫注视着苏尘儿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方才转头望向白渊。
“白宫主可是昏迷了好久,不知怎会在枯林里被伤?可是噬血楼人所为?”华以沫淡淡询问道。
白渊犹疑了片刻,方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白宫主打算如何?”
白渊眼底出现一丝踟蹰:“我……”
心里有一个声音浮上来,却被白渊刻意忽视了。
那个声音迫切而不安。
回去噬血楼。看一看她可……还好。
“白宫主?”华以沫再次响起的声音将白渊唤了回来,白渊抬头望向华以沫,忽然道:“你可是要去噬血楼?”
“嗯,我要去将阿奴找回来才行。”华以沫神色有些无奈,说着又道,“白宫主的手下怕是在城镇快等急了。白宫主可要同她们去汇合?”
白渊被华以沫这样一问,心里的声音愈发大。如同天人交战一般,想要点头,却发现又不愿意。
“差些忘记说了,”华以沫又开了口,摸了摸下颔,眼底有沉吟的光芒一闪而过,“说起来,这次为白宫主诊断时发现了一件事。我倒不知该不该讲。”
白渊眼神一晃:“但说无妨。”
华以沫听白渊这样说,方开了口道:“白宫主……可是忘过一些事情?”
白渊脸色沉静,并不接话,示意华以沫继续往下说。
“不瞒白宫主。我曾听闻白宫主三年前走火入魔,但是这次探脉下却发现恢复得极好,想必有高人医治。但是……”顿了顿,华以沫凝视着白渊缓声道,“我发现白宫主体内竟然有一味毒素沉积。此毒又非寻常毒物,对身体并无害。寻常时候更是罕见,我也只是在医药古籍里瞧过。此毒名为忘川。毒如其名,熬成汤药犹如忘川之水,饮之即忘红尘之事。不过从白宫主体内的毒素量瞧来,倒是不多。不知白宫主可知晓?”
话虽这般问,但望着白渊眼底明显的震色,华以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沉默了片刻,白渊方压下了心底的震色,沉声道:“敢问华姑娘,此毒可有解?”
“天下之毒,相生相克。向来只有难与易,哪来的真正无解之物?”华以沫神色清傲道,“这忘川毒,对于其他人而言说不定是药石无用。然而他们不能,不代表我不能。于我而言,不过多费心些罢了。”
白渊闻言脸上一喜,正待开口,华以沫却用眼神止住了白渊。
“我知道白宫主的意思。但是白宫主真的确定吗?”华以沫的神色平静下来,“我虽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毒,但是此毒并不算是什么害人之毒,也不知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恢复记忆这种事情,白宫主还请三思。毕竟若是那些记忆不太好,不如就此忘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
白渊原先心头涌上的冲动在华以沫的话里冷静下来,知道华以沫的话有理。她顿了顿,方望向华以沫道:“可否让我想一想?”
“自然。”华以沫说着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尘儿的。不过白宫主,我还有事在身,所以最多给你一日。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白渊点点头,并不说话。
华以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望向白渊,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啊,差些忘记说了。白宫主与我的人情既已经还清,你若想要找我帮忙,可需依江湖规矩,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言罢,华以沫已笑着重新转回头,抬脚往外走去,背对着白渊的眼底一时光芒闪烁,亮若星辰。
事情越有趣,才越好。
☆、98记忆抉择(三)
入夜时分。
华以沫与苏尘儿找到的石洞颇深,不过唯一一张石床由受伤的白渊占着,她们两人便寻了些枯草在洞内干燥处铺着将就。两处隔了有些距离,只能听到各自隐约的动静,视线上却被阻挡着不易看见。
白渊自然并未睡着。梦境里的东西让她有些不安,那是她无法把握的东西。明明是自己的梦,醒来却陌生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到了怀里躺着的蓝册。
白渊尚能清楚记得蓝册里的内容。里面记载着她在三年前遭到仇家埋伏,浴血杀出后,却不慎在练功恢复时遇到找寻过来一名仇家,导致岔了真气反噬。正当自己要丧命于对方手下时,幸运地被一路过的冷姓女子所救。然而醒来后,因真气紊乱脑中淤血积压,自己暂时失了记忆。救下她的女子不放心,便将她带到一处认识的医堂,交由朋友诊治,自己则离开了。至于灵岚,蓝册中唯一提到的,已是近一年后。那时白珺好不容易寻了线索找到了在医堂休养的自己。因她恢复记忆所需要的药草也收了七七八八,白珺便一同等在医堂等待自己恢复记忆。不料原先救下她的女子此时也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一同回来。那朋友正是妖女灵岚。不知为何,那白珺与灵岚似乎天生不对盘,从见面起就经常起冲突。当自己闭关了三日接受治疗出来后,得到的消息竟是白珺已丧命于灵岚手中。恢复记忆的她对此很是震怒,当场便欲帮白珺报仇。两人相斗得很是激烈,几乎是两败俱伤。而原先救下自己的女子对这种情况很是头疼,为了保护灵岚,使得其不与荣雪宫结怨,只得趁她虚弱时将自己制服,又让医堂大夫熬了不知名的草药给她喝下。在自己昏迷数日的时间里,连夜将她送到了荣雪宫。
白渊自拿到蓝册后并未怀疑过什么。她还记得她醒来时便已经在荣雪宫了。一直以为没有离开过的自己,直到宫人告诉自己她曾失去踪迹一年有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而她虽然回到了荣雪宫,之前外出寻找自己的白珺在江湖上却再怎么查都没了消息。找寻无果后,她便隐隐猜到了白珺许是遭遇不测。直到看到蓝册里的内容,白渊才真正确定白珺死了。虽然这几年早就有预感,但是真的得知的瞬间,白渊还是觉得悲痛。她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牵着白珺回荣雪宫的场景。彼时不过是个孩童模样的白珺,小小的脸上还沾着些许鲜血,目光有些呆怔。白渊遇到白珺时,她的父母不知何因被人生生砍杀抛尸在路旁,而小小的白珺无措地站在跪在一边。自白渊将她带回荣雪宫后,便让她跟着自己姓了白,又单名取了一个珺字,希望她能抛却以往的仇恨重生,走出阴影。而两人相处的近十年里,白珺一向最依赖她。白渊虽是淡漠性子,表面瞧着也不亲近热络,心里却是将白珺视为自己妹妹一般照顾。白珺的死,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知道灵岚就是噬血楼楼主后,噬血楼夺取蓝册的理由便有了解释,更加坐实了白渊的猜想。
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却让白渊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她觉得也许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又是极为重要的。真相……似乎不像蓝册里记载的那般简单。这些被掩埋的真相,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肉里,平时也许觉不出什么异样,表明也无甚痕迹,然而轻轻一拂却又瞬间让白渊惊觉到痛痒之意。
漆黑夜里,白渊的眉紧紧粥成一个川字,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
那眼底,也渐渐有一抹坚定浮上来。
华以沫忍不住翻了个身,右手枕在脑后,眨了眨清醒的眼睛,随即偏头望向阖着眼的苏尘儿。
身旁的女子阖着眼,呼吸清浅。洞内只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显出女子的依稀轮廓,却美好得如同一样珍宝。
这般望了片刻,忽然有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怎的还不睡?”
话语响起的同时,苏尘儿的眼睛也随之睁了开来,望向华以沫。
比夜还要深邃的眼睛,却亮得像是有无数星光在里面晃动。
华以沫有片刻的微怔,唇角的弧度已不由自主地扬上来。
“我以为你睡着了。”
苏尘儿只轻轻摇了摇头:“还没。”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半晌,唇角忽然扬起笑,然后伸出右手将苏尘儿半拥入怀里。
苏尘儿垂下眼,并未拒绝,任由冷冽药香将自己包裹。
华以沫的头轻轻俯在苏尘儿耳边。
“尘儿,如果是你,会选择记起来,还是忘记?”
苏尘儿纤长的睫毛拂过华以沫的耳朵,有片刻的静默,随后才淡淡道:“我不知道。”
华以沫闻言,短促地笑了笑,声音并无不快,只道:“尘儿也太过实诚了些。那尘儿觉得,白渊会选择什么?”
“我虽不知当初白渊的忘记,是灵岚的决定还是她们两人共同的决定。但是如果说是现在……”苏尘儿的目光软下来,“灵岚被白渊重伤,生死未卜,想必不管如何,白渊还是会想要记起来罢。既放不下,遗忘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徒增纠结。”
“我也这么觉得。”华以沫说着,头埋入苏尘儿的颈窝。眼前女子身体柔软而芳香,如同一片轻羽,撩过自己的心脏,让人眷恋温存。她开始能够理解,为何那阮君炎会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来试图挽回。这样一个女子,若真去了解了,怕谁也舍不得放弃罢。
“只是……”苏尘儿的声音忽然又在黑夜里响起,轻的像是一阵风都能飘散,宛若呢喃,“虽然我不知道,但若有人需要我记得,还是会去记得罢。”
若是你需要,那么我就会记得。
心里有暖流在苏尘儿身体静静流淌。身前的怀抱虽触之微凉,却另有一分温暖。
意外听到苏尘儿回答的华以沫,身体微微一顿。
下一刻,她已从苏尘儿肩窝抬起头来,望向苏尘儿,目光灼灼。
夜色朦胧。月光婆娑。
两人的影子隐在黑暗里。
连着彼此交缠的呼吸,都显得静谧安详。
苏尘儿的眼在华以沫倾身过来的时候,微微阖了上。
睫毛轻颤。眼角有红晕在暗地里浅浅晕开。
落在唇上的吻微凉。如同这秋日的夜风。
却又炽热得像要把自己融化。
能清晰感觉到那一点点借以传递过来的温情爱意,真实得不容置疑。
苏尘儿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华以沫的腰上。右手手心上覆着另一只手。
十指交叠。是亲密的姿势。
干草在身下有与衣料摩擦传来的细微簌簌声。
那吻久得好像胸口的呼吸都要被倾轧干净。
华以沫的右手,一寸寸抚过苏尘儿的身体。轻柔得好像在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后落在那柔软的……起伏上。
两人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些。
华以沫的唇忽然自苏尘儿的唇上移开,吻在苏尘儿的下颔上。
又一点点下落。
轻微的啃噬,与湿润的亲吻。有酥麻感自指尖缓缓传来。
苏尘儿下意识地微微扬起了头。微阖的眼底泄出一抹迷色,将清明神色尽自模糊开来。
有满足的喟叹自胸口溢出来,舒服得好像随时会在对方的唇间化成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