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 第6章

上午,《普通心理学》大课上,周泉给我一个纸条,要我中午去他在校外租的小屋里见最后一面。我不想去,一放学就回到了宿舍。我已经向周泉提出分手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左牵右挂,特别是肉体上的。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情敌是个女人,他一直以为是个男人。

绵绵秋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这会儿忽然下大了,雨丝从窗口飞了进来。我走到窗前,准备关窗时,看见周泉雕塑一样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向这里张望。他豆芽菜一样瘦弱的身体,根本禁不起风吹雨打。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周泉爱我,小心翼翼地陪伴我高中三年。他把第一次给了我,我也把第一次给了他。他比我小两个月零八天,天性懦弱,缺乏主见。我因为不喜欢被男生依赖,所以一直爱不上他。冯翎一出现,他在我心里,立即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冯翎认识我不久,就诱惑我和她做了爱。不可思议啊,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人发生肉体关系……冯翎就像是鸦片,我吃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她细长灵活的手指,轻易就把周泉身上那个呆头呆脑的东西比下去了。

我连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都说不清,更不要说什么将来了。结婚、生育、白头携老……这都是男女之梦!两个女人论及这些,只有可笑,只有可悲啊!冯翎连公开身份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会有勇气和女人相守一辈子?这么长时间,她甚至连个“爱”字也没跟我提过啊。

想着这些,望着雨中的周泉,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整个人“轰”地一声,崩溃得一塌糊涂。我走出宿舍,来到他面前。我用模糊的眼睛望着他,他细长的眼睛里也含着泪。终于,他揽住我,走出校园,走进了他那个乱糟糟的小窝。他一关上门,就湿漉漉地跪在我面前,抱着湿漉漉的我,痛哭着求我回头。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求我,他不在乎另一个“男人”是谁,也不在乎我和他发生了多少。只要我肯回头,他就会把我当神一样供着,连命都可以搭进去。

我讨厌他的懦弱,更讨厌他的哭诉,但最终还是抱紧了他,就像抱着自己的亲弟弟。抱着他,我感到他身上的一个东西变硬了,可我在他——一个男人面前,却再也不会湿了。

“用你的手,给我最后一次吧!我爱你!”他乞求着。

“你死了心吧,我绝对不会回头了!”我说着,推开他。脑子里全是冯翎的影子。

“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你的吗?小满!”他说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小盒子,里面竟是几撮不同颜色的头发。褐色、青铜色、葡萄紫……每一撮都用玻璃纸包得整整齐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年,我每次做头发,他都陪着。每次剪过发,我必定换染一种颜色。真没想到,他竟一直悄悄收藏我的头发!

两个人看着那些头发,陡然间就抱头痛哭起来。哭啊哭啊,哭了没完。可是,缘分已尽,我和他,除了哭,还能有什么?还能怎么办……

看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堵住了,眼睛禁不住地潮湿了。我明白了,这页面上的斑斑点点,原来是小满滴下的泪啊。

爱的故事各种各样,可情逝时的悲凉却如此相似。周泉对小满的感情、小满对我的感情、我对桑子的感情……简直就是一个无可理喻的连环套。

也许,这就是活着必须承当的幸福和悲伤。

9

夜已经很深了,我强迫自己合上小满的日记。正准备在沙发上躺下,卧室里却传来“咣啷”一声响动。我赶紧走过去,推开门,打开壁灯,桑子竟把睡衣脱了,翻腾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好像是病了。放在床头的闹钟掉在了地上。

我连忙用手背试试她的额头,果然烫手。这么柔弱的身体,淋不病才奇怪呢。好在我没出什么问题。我特别不喜欢去医院,所以家里常备治头疼脑热的药。我找来退热药,强迫她吃下去。

接着,我去厨房煮可乐生姜,据说特别对症。我默默守着炉子,估计姜的精华全部煮出来了,才关了煤气,倒了满满一大杯,服侍她趁热喝下。

“闭上眼睛,好好睡吧。捂出一身汗,明天就好了!”我给她掖紧被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陪我躺一会儿好吗?”她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哀伤。接着,她把身体往床里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

我惊呆了。她已经明白我是个Les,小满刚才的那一场闹,也足以使她明白Les之间也有性关系。她曾说过“爱情可以超越生命,当然也可以超越性别”。她如果不是个潜在的Les,就是被烧坏了。理智告诉我,这时候绝不能顺水推舟。可是,面对着这个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历史的尤物,我周身的血很快沸腾了,爆发的爱欲几乎要把我一口吞掉。

她烫人的手无力地拉着我,我终于被蛊惑得惟命是从。我浑身僵硬地钻进被窝,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动也不敢动。我的心跳得像打鼓,咚咚的响声把天大的秘密都泄露了。

“和我贴在一块儿吧,什么也别穿!我常幻想和一个人贴紧,你想过吗?”她轻易地就把我的身体扳了过去,对着她。

她这个要求使我感到胆战心惊。小满以及和我有过一夜性爱的几个女人,颠狂时也提出过类似要求,我历来当之为耳旁风,从没害怕过。

“和男人还是女人……紧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竟问出这么句蠢话。

“只有紧贴……”

和她包在一个被子里,我感到进退两难。她张开胳膊,想抱住我。她的胸脯跳进了我的视野,我恐惧地把目光移开。

“别这样,桑子……我还没和谁全身紧贴过……”我苍白无力地推着她。

“我也是,还没和谁全身紧贴过!”她激动地说。

“没和男朋友……”

“没和女朋友……”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又同时哑然失声。

她动手解我的内衣时,我的理智终于崩溃了。原形毕露的一刹那,看着自己的裸体,我竟一点儿也没有畏怯,没有怨恨、没有厌恶、也没有自惭形秽。

我猛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轰然接触的一刹那,我像是化成了一滩滚烫的铁水,要融化天地日月,要与她凝结成一体。两个人都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可是,我却觉得,我和她是在做爱,做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爱!

不一会儿,她颤抖着抽泣起来,是伤心的哭。她可能是被烧糊涂了,可能把我误认为是她的心上人了!可是,我疯狂的嘴唇已经失控,野马一样强占了她的。

被我狂吻着,她的呼吸明显加重了,胸腔里发出一声快活的呻吟。就是这一声快活的呻吟,使我惊醒了。我立即放开她,跳下床穿好衣服,连领口的钮扣都扣紧了。

望着一脸措愕的她,内疚开始像虫子一样啃咬我。她没有错,她在发烧。但我应该保持清醒,万不该怂恿这一切。至少在今夜之前,她喜欢的绝对是男人。让这么美丽的女孩跟着男人,才算是善良的吧。在没有彻底了解她之前,我没理由、也不忍心把她拉进一个截然不同的爱的疆域,最终把她害得和小满一样无法自拔。

我在床前停留了片刻,希望她能说句什么,但她没有。她闭上了眼睛,长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皮里似乎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我赶紧关掉壁灯,眼前变得漆黑一团。趁着厨房射出的灯光,我迷乱地摸出了卧室。

10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钟。桑子还没动静,看起来睡得不错。我悄悄进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上一套黑色西服套装,把白衬衣的领子翻出来。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阳台上的纱帘在微风中飘荡,吸引着我走过去。

桑子已站在了阳台上。她看着我,清新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苍白。她微笑着,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事情。回想起昨夜和她赤裸着紧贴的情景,我一下子尴尬起来。

“是对面的吉它声把我叫醒的。”她说着,叫我朝前面那栋楼看。

一个阳台上坐着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恋人,都穿着牛仔裤和褐色套头毛衣,像是情侣装。男生抱着吉它,正在专心弹奏。女生捧着一杯牛奶,歪着头,专心致志地听。

“听,他现在弹的是《秋樱》,一首关于母爱的日本歌曲。我特别迷恋这首歌!”她说。

被她一提醒,我也着魔了似的,被这首熟悉的曲子吸引了。

“一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我妈。”一曲终了,她依旧沉浸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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