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词着人取了狐裘,替她系上,“路上注意安全,冷了便入殿候着,陛下与你这个小辈不会计较那么多。”
待人走后,纤云才上前道:“你为何不教小郡主如何回话。”
卫凌词望着外间如水的夜色,“她若这些都不会,那这么多年就白教她了,这些她自己会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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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内,百官聚齐。
宫人将旬长清引进了偏殿候着,奉了一杯茶便退下了,旬长清无心饮茶,便托腮坐在这里斜靠着椅背。
不知等候了多久,在她被殿内炭火熏得有些昏昏欲睡时,外面响起了高呼万岁的声音,她立时来了精神,站在一旁,在黄色的龙袍映入眼帘时,她忙叩首行礼。
皇帝从她身旁路过,俯身虚扶了她一把,朗声笑道:“这么大了,走时还是个孩子,整日穿着男装,朕应该把你送至你父王军营里去,给朕打仗去。”
旬长清站起身,见帝王坐在龙椅上,她才轻扯唇角,勉强笑道:“陛下,以前都是长清不懂事,惹您笑话了。”
陛下这类的称呼,旬子谦日日都可听到,但从旬长清口中说出,让他微微有些诧异,抬眼打量起少女,素颜之下,眼角下的两团乌青有些显眼了,冬寒难耐,她也穿得单薄,他轻轻一叹:“长清,你可知朕为何非要你回来?”
皇帝直接问这句话,让旬长清茫然,肺腑胸腔放佛被掏空般在火上煎熬,她迟疑着摇头,眸中暗暗生着淡淡的雾水,怯弱如受惊的小兔。
旬子谦念她是个孩子,心里微微一顿,不愿多加为难,“你还是个孩子,多余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朕让你回来不过是安你父王的心,凌云山是江湖之地,你不便久住,放心住在帝京。”
皇帝当她是孩子,那她便就先做着‘孩子’该做的事情,问多了话反而让人疑心,她不过是风雨中求生的蝶罢了,风大雨打,便会随之消陨。
她站在原地,咬着唇角,泪眼凝结,“陛下,母妃何时回来,袁统领说她去西南了,我能否也去西南寻父亲?”
袁顷名的话就是皇帝话,皇帝说,她便假装信了,总不是坏事。
“她呀,”皇帝眉眼狠狠一蹙,唇角微勾,笑意却是不分明:“快了,女孩子待在帝京比较好,国子监内有女子学堂,你可以去学习,若有人欺负了你,告知朕,朕是你的皇伯父,为你做主。”
旬长清应了下来,便有人带着出了宫门,脑中想的却是旬子谦好像对女子为帝不喜,旬亦素的才德比之三个皇子,不知胜了多少,可他宁愿将人远嫁,也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亦或许男子眼中,女子都不适合参与朝政,这些年先帝设立的女官已经形同虚设了,再下去,只怕女子应试科举的制度都会被废弃。
出了宫门后,视野开阔了些许,早晨淡淡的雾气添了些许朦胧之态,马车自东市而过,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食物的诱人香气顺风而来,旬长清掀开车帘,看了两眼,都是些帝京特色吃食。
哪天得闲了,应该拉着师父过来才是,二人整日待在山上,都不知人间是何景色了。
放下车帘后,马华缓缓而前,不过行了半里路,就遽然停下了,整个马车往下一晃,旬长清迅速抓住了车窗,才稳住了身形。
掀了车帘,看来两眼,撞到行人了,车夫与被撞的人在争执,只是此时都是人,平南王府的马车有些惹眼,况且争理也无用,撞了人家赔些银子就是,没来由地站在这里让人看了热闹。
旬长清让车夫赔些银子,自己又撂下了车帘,可车子久久未走,正纳闷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凄厉惨叫的声音,再掀车帘时,方才看热闹的行人四下散开,刀剑碰撞的寒光让这个冬日的清晨更加寒冷。
黑衣人不过一人,黑巾遮面,手中长剑使得顺手,一看便知不是泛泛之辈,车夫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前插着把匕首,应该是被掷出的匕首刺中而亡。
她不过昨夜刚回京,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动手,白日刺杀,胆子大了些,脑子只怕更是傻了些,赶这个时候分明就是往刀口上撞。
只是行人都四下跑散了去,偌大的街市只剩下侍卫、刺客和她了。
第36章 刺客
通往这里的巷口、巷尾都没有了人影, 方才还是水泄不通的街市, 在瞬间变得人烟稀少。旬长清好整以暇的望着不远处与侍卫缠斗的黑衣人, 单枪匹马,就闯入帝京,白日杀人, 胆子堪比天大了。
似粉状雕刻的脸颊上盈起了笑意,或许就是有人这么迫不及待想挑起平南王府与皇帝的矛盾,光天化日之下,她若死了, 皇帝无法向父亲交代,传言说他必反的人就会加剧谣言了。
黑衣人长剑在手,气势凌厉, 但旬长清从纤细的身材中可看出是一个女子, 武艺高强的女子, 大齐没有几人,江湖上也难闻有这等高手。
江湖高手,以神秘莫测的徐恪为首,可徐恪甚少出手,是以这等传闻的多年前传出来的,再接着的江南于家,可是于家只做生意, 武艺如何, 亦是神秘之极, 但没有人敢傻到去挑战于家。
难不成是于家的人, 可是于家不问世事,被邵家招揽了?于家背后不只是一般江湖世家,而是无尽的财力,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旬长清慢慢退至马车旁,只要侍卫能够挡上半刻钟,禁卫军来了,她便可脱身。
黑衣人剑法诡异,旬长清看了数招并未猜测出剑法出处,眼下却恨自己的功力不足,神色沉凝间,侍卫倒下大半了,再过几息间,只怕就会逼过来了。
她看了一眼马车,抬脚往后跑去,此时她看清了刺客的招式,自己肯定打不过她,不如往人群里去跑,拖一刻是一刻。
可惜她想得太过简单,黑衣人虚晃一招,避开了侍卫,飞身跃进,长剑直刺旬长清背脊而来。
旬长清往侧跑了半步,清晨寒风扬起,撩起了她鬓间的碎发,茫茫晨雾间,她只躲无力回击,遮面的黑巾之下,一双秀眸似曾相识。
她无暇去想,被黑衣人撂下的侍卫从旁冲出,一瞬间刺至眼前的长剑被侍卫的银刀挥开,她还未看清,一股鲜血喷洒至脸上,满目猩红之光,侍卫挡在身前,她被甩出了两丈远。
被抛得脑中血气上涌,头晕目眩间,眼前红色转为黑衣,她狼狈地起身,闪身躲避,剑刺入了方才的木柱内,留下了一道几尺长的深痕。
她趁机捡起了地上侍卫留下的长刀,猛挥而去,劲道之大,震得黑衣人连连后退,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潜力之大,让人震撼。
黑衣人未料她反击这般迅疾,怔了一息,随即又挥出长剑,可就这一息间,旬长清看清了她眼中的诧异,及浅浅的欣慰,她是刺客,为何会有欣慰之色,自己眼花了?
她惊异不解间,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混着呼喊声,同样一抹身影瞬息急促而来,黑衣人急忙躲避,暂时放过了她。
禁卫军统领袁顷名,袁家枪自先两代帝王时期至今,历来震慑一时,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走,但袁顷名一枪阻隔了她的去路。
二人交战之外的几丈处尘霾迷蒙,剑气扬起了尘土。
黑衣人剑法虽妙,仍是略逊于袁顷名,且先时几番拼斗,体力耗损颇大,加之袁顷名身边有禁卫军从旁掠阵,数个回合之后,黑衣人渐渐趋于下风,
黑衣人渐渐不敌,旬长清睁大眼,只见袁顷名一.枪.刺去,黑衣人挥剑格挡,袁顷名长.枪一抖,枪尖似银蛇盘舞,飞龙翱翔一般,似在半道上生生转了个弯,一枪扎向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变招不及生生后退数步,瞬间肩头已然出现一个铜钱大的血窟窿,袁顷名长.枪抽出,血腥之气在空中弥漫。
旬长清心中惊愕,骤觉异常紧张,脑中不自觉略过念头,指尖伸向腰间,腰中玉佩凝聚周身力气,想而未想便顺势掷出去,袁顷名未料到突如其来的暗器,长.枪挥去,枪尖撞击玉佩,玉质怎比得过铁刃,当下玉佩在空中被击碎,玉屑四下散开。
袁顷名还未回身,又是一剑刺来,他抬抢回击,竟又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他被两次偷袭,接连后退,不过他分神的两息间,两名黑衣人已跑入了巷子口。
他忙持枪去追,可身后旬长清忙唤住了他,“袁统领……”
他忘了身后还有个人在,只得扬手让禁卫军去追,自己先送这位祖宗回府。
旬长清远远站在角落里,脸颊上染了很多血迹,青色衣裙亦是如此,她有些踌躇,望着袁顷名,眸色生雾,哀求道:“袁统领,可否让你的人先送我回去,我的侍卫死伤殆尽,您也看到了。”
许是血迹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太过显眼,加之她眸中隐隐的泪痕,凄楚的眼中含着丝丝倔强,十三岁的女孩子遭遇刺客,血腥骇人的场面,未大呼小叫,已是难得。袁顷名铮铮铁骨的男儿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他收了□□,命人牵过来马车,欲亲自送她回王府。
但四下太过狼藉,马车前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禁卫军只好先将尸体搬走,清出来一条可以让马车行走的路。
旬长清自己先跳上了马车,转身才道:“袁统领,不用您送了,刺客逃了,还是派人去追的好,陛下那里恐怕也等着您回去,您先进宫,左右刺客也不敢过来了。”
天子脚下,刺客如此猖狂,亦是打了皇帝的脸。旬长清又是皇家子嗣,如此亦不是小事了,袁顷名抱拳一礼后,便骑马带人先回宫向皇帝解释今日之事。
刺客,自有禁卫军挨家挨户地去搜,只要在帝京,亦是逃不了。
当马车驶回王府时,等了很久的紫缙先从台阶上跑了下去,在旬长清下了马车之后,就迎了上去,上下打量后,才松下一口气,心中仍是后怕。
“郡主,下次再进宫,多带些人陪您去吧,禁卫军来报信时,老奴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好在您无事,”管家于寅原是大长公主旬祁欢身边的人,历经了两朝后,处事老道,待人慈祥,王妃无故失踪让他心中过意不去,可如今小郡主回来了,府内又有了主子,可谁知刚回十二时辰都未到,就出了此事。
愈想愈怕,于寅又多加守卫,将平南王府护卫得更加森严,以后郡主出行,多跟些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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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怒,只怕更甚。
袁顷名不敢耽搁,快马进宫后,将事情一一禀告于帝王。
含元殿本就低沉的气氛,在袁顷名最后一字落地后,更加让人窒息。
龙案后的帝王脸色凝滞,忽地拍案而起,横眉怒目,“荒唐,天子脚下,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还有没有王法。”
袁顷名跪地不起,垂首道:“是臣失职,才让小郡主刚回京便遭遇刺杀,还好郡主并未受伤,刺客与臣交手,肩部受伤,关闭四门,挨家挨户去搜,定会捉住凶手。”
清晨,他带兵去城楼巡视,路过时,看见百姓四下逃窜,慌乱间喊着杀人了,他立时掉头去街道,千钧之际,才救下了旬长清,若晚去半刻,只怕又是第二个无故丧命的皇家子嗣。
“朕问你,小郡主可有受伤,”皇帝陡然想起旬亦殊死因正是剧毒,不过一道小小的伤痕却要了他的命,未受重伤不代表就无事。
袁顷名未将两者有所牵连,一时间摇首不知,皇帝当即命太医去平南王府。
将事情安排好后,旬子谦心中怒火久久难以消散,脸颊上两腮的肌肉因着怒火而隐隐颤抖,“真是反了,她不过昨夜刚刚回来,怎地有人知道她会清早路过那里,什么人消息这么快速。”
涉及朝堂之事,袁顷名垂首不言,他只管守卫帝京安全,其余不管,皇子夺嫡、朝堂之内党争,都未让他侧眸半分。
皇帝撇了一眼无措的袁顷名,先唤他起来,淡淡道:“朕今日听闻一个谣言,袁顷名,你今日可曾听到了?”
袁顷名不知皇帝意指何事,全身笼罩的强大压迫感让他不得不摇头装不知,“臣不知,陛下该知臣昨日刚刚回京。”
皇帝的视线落在了龙案上的奏疏,不动声色:“民间传言,朕疑心平南王,将旬长清召回京做质,一旦发觉旬翼其心不良,便杀了旬长清威胁他。”
“陛下,这是造谣,”袁顷名恭声应道。
一句话毕,再无它言,皇帝神色沉凝,“你说旬翼远在西南,最是护短,之前曾说将王妃与旬长清接去西南,朕回绝了,眼下知晓他的宝贝女儿在帝京只怕更是又得上奏朕,将旬长清带走,生怕朕吃了她。”
末了,皇帝又道:“袁顷名,你说旬翼知道谣言与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会如何做?”
袁顷名俯身作揖,神色依旧,“这个……臣也不知。”
“你不是不知,而是不说,”皇帝略觉悻然,却又深以为然,他的禁卫军统领若管了其他事,才会让他心不安。
袁顷名不说愚笨,而是目光放得太远,夺嫡之争,无论如何努力,终只有一方才会胜利,站在哪方都是胆战心惊,勾心斗角,不如现在,风云际会间,各不相干,谁人为帝,他都是如此。
良臣、忠臣莫过于此,唯一可惜的是不知变通。
聪慧如斯的皇帝,透过袁顷名的耿直才会深深信任于他,不似玲珑之心,却更是世间难得的本心,他捂唇轻轻咳嗽几声,命人拿来无字的圣旨,自己提笔写了数字,待字迹干了之后,才交于袁顷名手中。
“替朕往平南王府走一趟,宣旨!安了旬翼的心,免得朕两边不得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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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长清回府后,众人虽是惊讶后怕,但见小郡主活蹦乱跳,又放下心来。
庭院中景致因着是冬日,绿草凋零,入目既即化冷清之色,一眼看过便知是无趣。
旬长清沐浴洗去血迹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打开窗户,西边的屋门仍旧关着,纤雨在屋外守着,遇到这般大的事情,卫凌词竟不过来安慰她,甚至连面都不曾露,太怪了。
纤雨说师父未醒,可眼下已经午时了,她历来醒得早,今日这样晚起亦是从未有过的事。
午时,她略吃了几口饭,便去了西边的屋子。
台阶上,言笑晏晏的纤雨拦住了她,巧笑道:“郡主,小姐还未起呢,不若您回去睡会午觉,小姐醒了自会去寻您。”
第37章 试探
未起?
旬长清瞥了她一眼, 仍旧一脚踏上了台阶, 纤雨身形很快, 闪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垂下眉,方才的笑意敛去了五分, “郡主,您这是不信奴婢的话了?”
“姐姐说笑了,长清不过是想进去看看,看一眼师父安好, 便退出来,不会惊扰师父,”旬长清静静地看着她, 眸色罕见地三分凌然。
纤雨面色如故, 并未有半分焦虑与恐慌, 只是轻蹙不放的眉心出卖了她,“小姐在房中未出去过,自是安好,小郡主这话怪得很,再者您若进去,小姐睡意浅,定会惊扰到她, 您还是等等为好。”
旬长清双脚踏上了第一阶台阶, 眸色清冽, “如果我不想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