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词(重生) 第23章

  南门往大街一路跑去,路过了平南王府,又沿着大街一口气不歇地跑到尽头,那里是偏僻离深宫很远的北街。

  北街上有座红色楼阁,顶楼的灯笼挂得最高,火焰最大,一进城门便遥遥看到这盏红灯,站在红楼外面往里面看去,其间如桂殿兰宫,灯红酒绿,绯幔红纱,莺歌燕燕。

  纵是偏隅一角,可依旧是帝京公子哥喜爱之地,这座红楼就是帝京的最大的青楼教坊,世人皆称“第一楼。”

  跑腿的人又从后门进了第一楼,便被阵阵流雾香风熏得陶醉,看见了那些风情楚楚,半露香肩的人恨不得抱上一个,回屋翻云覆雨。

  但跑腿的小厮哪儿来银子在这里挥霍,过足了眼瘾,才蹬蹬地跑上二楼厢房,推开屋子,看清了屋内景象,娇滴滴的姑娘,鸭红鸳绿,浓妆艳抹,各色风情都有,看得人花了眼球。

  屋内一桌子坐得都是帝京城内有权有势的纨绔公子哥,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西北角不显眼之处,隔着一道珠帘,那里坐着抚琴的姑娘。

  小厮上前俯在自家公子耳畔,低声道:“公子,人回来了。”

  邵唐在这些公子哥里是领头,右相邵成的二子,本被邵成插入了禁卫军中当值,可是受不了袁顷名的管制,懒散惯了,每日早起当值,总是迟到。

  袁顷名管着禁卫军,性子耿直,见邵唐是右相的二子,也未将他当纨绔公子,可时间久了便发觉邵唐性子懒散,误时成了常事,当众一顿板子罚了包庇他的上司,血肉模糊,只剩半条命,邵唐在侧看的清楚,七魂吓走了六魂,再也不敢去禁卫军。

  自己的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邵成也明白,又费了力让去了户部当值,户部是肥差,人人都知他爹是右相,姑母是皇后,都跟着他屁股后面溜须拍马,时时奉承,亦无人敢管他。带着一帮帝京内的公子哥整日逛花楼,逗鸟赛球。

  他知道邵家最大的阻力就是旬翼,他爹总喊着他是无能之辈,他从姑母处得知旬长清要回府,就派人去城门处等着,果然,半个多月了,把这人等回来了。

  靠在他怀里的人儿看着自己嫣红色的指甲,半露酥胸口,指尖在胸口白皙的肌肤上绕了一下,妩媚一笑,“公子,是谁回来,是您的心上人吗?别看到了新人就把奴家这个旧人忘了。”

  “呸,什么心上人,一个黄毛小丫头,”怀中人儿一笑间如盈盈流水在心中滑过,陡生一股燥热,邵唐又挑起了她的下颚,“是旬翼的女儿,回来做人质呢,如何和你比。”

  做人质三字如一滴水进了滚油之中,一片沸腾之声。

  “二公子,您开玩笑吧,那可是郡主,回来做人质?平南王用兵如神,是大齐的战神。”

  “不可能,话说好久没见过平南王妃了,是不是去西南找王爷去了。”

  “我爹总说王爷如何厉害,镇住了外邦人,丝毫不敢越境,让敌人闻风丧胆。”

  一口一个王妃,一口一个王爷听得邵成心中烦,他邵家如今是大齐的顶梁柱,也未见陛下封王赏侯,不然他可就是世子了,公子公子之类的称呼听得人就不舒服。

  “什么狗屁郡主,能不能活命还是二话呢,”邵唐喝的有些面红耳赤,听着众人又在追捧旬翼,心中不舒服,在美人脸色狠狠亲了一口,舒坦了不少,乐道:“他爹有个不好的举动,她小命就得不保,陛下早就有这个意思了,还郡主……无主吧。”

  众人哄笑一团,抚琴之人恰到好处地素手一谈,行云流水的琴声缓缓自帘后发出,第一楼内更加热闹喧天。

  ……………………………………………………

  平南王府地处皇城的南边,距离深宫隔着几家重臣府邸,恰好处于主街的边缘,但其北边一墙之隔的是荒废了很多年的宁安郡主府。

  管家在门外等了一天了,前几日就有人传信说,小郡主今日回府,天未亮他就等候在门外了,可天都黑了几个时辰了都未看到小郡主的人影,心中只望着苍天能够保佑这位小主子平安归来。

  许是老天给了他面子,不多时,数匹快马就踏尘而来,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停在了台阶前。

  袁顷名圆满完成了任务,将人送到府门口便打马回去复命。

  旬长清从马上跳下来,直接走到管家跟前,笑道:“管家,你进去等就是了,急甚。”

  管家侧身退出一条路,忙道:“陛下前几日派人来送信,说你今日回来,老奴就在这里等着了,今日可把您盼回来,晚饭早已备好了,”他一转眼就看到了下马的卫凌词,眸色一惊,虽是不解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府。

  一路上快马十几日,袁顷名驰马很快,可苦了她,跟在后面费尽力气才不会落下,如今回府了只想沐浴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进宫给陛下请安。

  侍女奉茶,旬长清坐在主位上喝了一杯茶,暂时消乏后,望着管家才道:“母妃离去前,府内可有异像?”

  这句话不止她问,就连皇帝都问过,管家未细想就回答:“没有,府内一直都很正常,那日王妃是去寺庙的,出城后就未再回来,她出府一向不喜多带侍卫,那日也就她一人加上贴身侍女,老奴以为次日该回来了,可是等了几日都不曾回来,上报陛下后,派人找遍了帝京,都未见人。”

  旬长清点头,城防图的事看来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再问也没有意义,她也不再问,反是看着一旁喝茶的卫凌词,忆起了住处的问题,“师父,您住何处?”

  卫凌词放下手中茶盏,看了一眼来往将菜肴放置在桌上的侍女,面无表情道:“住你院子里,年前郡主府就该修缮好了,到时我再搬过去。”

  她早有打算,旬长清也未再纠缠此事,一墙之隔罢了,近得很。

  侍女将菜肴送上后,就站在一旁候着,旬长清知道这些人等着站在一旁布菜,繁琐的一套规矩,她见之心烦,便让人退了出去。

  两人赶了一日的路程,疲惫之余看到这些丰盛的菜肴也没了胃口,旬长清捏着筷子,抬眸看向卫凌词,微微一笑,试探道:“师父,您认为母妃失踪可与城防图有关?”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但卫凌词若是重生,必然会知晓。

  卫凌词淡淡笑道:“我与王妃不过一面之缘,你都不曾知晓的事情,我如何知道。”

  不动声色地又将话题丢给了自己,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唯独她自己心里知道,旬长清实在没有胃口再吃,便放了筷子,“师父,您觉得我明日进宫,该如何回话。”

  “事实如何,便怎样说,本就与你无关之事,陛下是明君,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

  闻言,卫凌词应该很是信任皇帝,可这份信任来自何处,他若是明君,怎会让自己回来,旬长清凑近了卫凌词一侧,眼巴巴地盯着她,清晰如刻的容颜在自己眸中,不错过她一晃而过的眼神,“师父,您为何信任陛下,他命袁顷名召我回来,还会信我的话?”

  如果不是重生,她觉得卫凌词太过自信了!

第35章 密谋

  屋内无人, 小徒弟凑得太近, 气息温和, 让卫凌词不得不放下手中筷子,退让了些许,面上温润笑意依旧, 时移世易,韶光有期,旬长清有此一问,让她又惊诧又欣喜, 人心波澜,面上无异,大抵说的便是此时的旬长清。

  眸中火焰渐渐燃起, 卫凌词笑意敛去, “长清, 你长大了,如今你该学着自己去思考,而不是一味地来征询我的意见。”

  这是征询意见?明明是试探,卫凌词装得可真像,旬长清无功而返,她明知问题症结在何处,偏偏绕过它, 捡着不着边际的话来回她, 拿她当七八岁稚子, 唯独这点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一声不吭地执起筷子, 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去。

  苍穹之上,游云浮动,一丝月华随窗而入。

  纤雨进屋时,看着满桌只动了几筷子的菜肴,又见小姐稳坐在那里,执著却久久不曾落筷,不知在想什么,她上前问道:“小姐,您要沐浴吗?纤云已经打好热水了,洗洗也舒服些,小郡主回屋休息去了。”

  纤雨的话总是多些,生怕主子听不懂自己的话,解释得很直白,比之她,姐姐纤云话少了很多,不关自己的事,不落一言,姐妹二人,性格大不相同。

  卫凌词颔首,起身步入廊下时,满目月华,脚步一顿,“今日可有人来找我?”

  纤雨亦是顿住脚步,“还未来,估摸着子时以后才会来,您是等着还是明日让她过来?”

  簌簌冷风,漾得她眼前恍恍不得清明,双眸有些惺忪,卫凌词忽而觉得有些疲惫,抬首望着明月,斟酌了须臾,淡淡道:“我等着便是。”

  二人的屋子虽在棠清苑内,可分布得一东一西,卫凌词回去时,东边的屋子里灯光亮得很足,旬长清方才就喊着累了,竟还未休息,她站了半晌,见灯光熄灭了才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府内的摆设,古色古香,瓷器花瓶,地砖铺地,都比寻常百姓家要好了很多,这里与凌云相比,环境好了很多。

  可想而知,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旬长清在家时金娇玉贵,一个孩子竟一声不吭地待了五年,卫凌词记得前世,旬长清刚入凌云时,不过五岁,天天嚷着山上不好,吵得她头疼了几月,习惯后才渐渐变得乖巧。

  今世许是年龄大些,上山时懂事了很多,无论是什么艰辛的事,都咬牙忍了下来,这点让她省心了很多。

  沐浴后,卫凌词便换了衣裳坐在屋内等,子时后,一位裙袂翩跹的女子缓步踏进来,盈盈踏步,面上白纱柔软,窥不见容颜如何,但一双眼睛却是惊为天人,潋滟如水。

  卫凌词只微微睁眼,置这幅绝色容颜于透明空气,“你见我,何事?”

  女子卸下白纱,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察觉无人后,语调轻松了些许,“胆子真大,平南王府也敢待,阿那嫣然在的时候,刺客都敢入,你就这样带着小郡主住这里,不添加守卫?”

  一语双关的话,卫凌词若有所悟,“王妃失踪前,闹过刺客?为何管家不知?”

  “阿那嫣然瞒着,没有惊动人,就无人知晓。”

  卫凌词目光咄咄,紧跟着道:“既然府内人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难不成刺客是你?”

  “我可没本事在阿那嫣然面前,来无影去无踪,那夜我不过来这里看看罢了,一个黑衣人捷足先登,进了书房,一盏茶后就出来了,阿那嫣然追了出来,我武艺不精,只好先回来。可是打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王府进刺客的消息。”

  屋内两人一站一立,纤云守在外面,见二人似有很久的话说,便轻轻关上了门。

  这并不是大事,许是刺客来偷盗,被王妃发觉,才逃离,如果是一般刺客,如何能避得过王府的侍卫;高手进王府来偷盗,就不关财物之事了。

  人人都知平南王府是武将之宅,为了些许钱财穿过重重侍卫进入守卫森严的书房,怕是钱财未到手,命就已经丢了,江湖人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不为财,便为权势了。

  气氛陡然微妙,女子垂目瞥了眼犹自思考的卫凌词,指尖点点桌面,再道:“还有一事,今晚第一楼,邵唐扬言说陛下要杀小郡主,不知真假。”

  卫凌词回神,灯下眉心一痕徐徐散去,朝女子笑道:“邵唐之人,贪慕虚荣,文采平平,嫡子罢了,前有庶兄邵兰衡,文采诗歌皆是帝京翘楚,可邵唐却看不起他的庶子身份,其实邵兰衡才得其父亲之风,你将邵唐的话当真,乃是笑话了。”

  女子一怔,卫凌词首次将话说得如此通透鲜明,微微思忖后,恍然大悟,“明日这些话会传遍大街小巷,早朝后亦会传入陛下耳中。”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须臾,卫凌词先开口,“你还是少入王府为好,毕竟这里是帝京所有人盯着的地方。”

  “那有事如何通知你?”

  “以后纤云会联系你。”

  二人达成协议后,女子便由纤雨带着,小心避开王府的侍卫,从后门出了王府。

  纤云上前一步,小心提醒道:“小姐,您这样信含日,可否有危险?”

  含日知晓她们的身份,而她们连含日来自何处都不知晓,这样二者太过偏颇,于往日行事谨慎的卫凌词来说,不大合她的性格。

  纤云行事稳妥,有此一问也是常事,卫凌词也坦言道:“我与邵家无仇,但邵家处处针对平南王府,这是不是朝堂上的秘密,但含日针对邵家,却是你我才知,她有仇,我无仇,她自该尽力,将所有的希望压在平南王府和我们的身上。”

  这便是利用含日对付邵家了,含日身后是第一楼,无法涉及到朝堂核心,但平南王府可以,她想拉下邵家不是易事,唯有寄托希望于卫凌词了。

  二者,相互利用罢了。

  但含日与邵家有何怨恨,卫凌词却是不管,她要的是含日和整个第一楼对付邵家的决心,至于为何对付,那便是含日的事了。

  东边的屋子晚间的时候熄灯熄得很早,但翌日亮得也早,卫凌词在屋内刚歇下,紫缙就了进门唤旬长清起床了。

  夜色朦胧,斜光依旧打在了窗上。

  旬长清奔波了数日,本就累得很,加之昨夜睡得晚,只觉得刚合眼就得起来,看着紫缙的眼神都没光了,她靠坐在枕头旁,眼睛酸涩,只问道:“师父起来了吗?”

  紫缙正在一旁柜中找寻着今日该穿的衣裳,闻言,置在门边上的手停顿了下来,回身望着她:“卫姑娘也进宫?陛下只召见郡主了,未曾召见她。”

  旬长清僵了一僵,随之嘴角轻扯,拍拍自己的脑袋,“我都忘了,这是帝京,不是凌云山。”

  回了王府后,只觉得周身酸痛都被似火焰般都点燃了,旬长清揉了揉肩膀,不得不起身,步至衣柜前,看到了数十件崭新的罗裙,惊道:“为何这么多衣裳?”

  紫缙同样诧异,怪不得管家说郡主的衣裳早已备好,她略微思忖后,道:“估摸是王妃安排的,知道你总得回来,事先将衣裳做好了。”

  母妃如何知道她会回来,旬长清高声唤来了院子里的侍女,面色略无表情,只道:“这些衣服是谁做的?”

  棠清苑无人居住,但一直有侍女时时打扫,两个侍女上前后,见郡主冷若冰霜,以为衣裳不合心意,二人面面相觑,便将责任将往高位者身上推,“这是王妃安排的,每年换季之时,王妃都会准备郡主的衣裳,怕您忽然回来了,没衣裳换。”

  其余一人慌忙附和:“对,是王妃安排的,与奴婢们无关。”

  这般大的动静自是惊醒了还未入睡的卫凌词,她穿了衣裳过来,便看到跪地不语的侍女,目光询问紫缙,后者挡在了柜门前,便退让些距离。

  看到满柜子的衣裳后,华丽锦绣,应该都是今年帝京流行的款式,王妃失踪那么久了,竟还将衣裳准备得这般好,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只怕对旬长清一片关爱之心不会有假。

  旬长清满心的疑惑,一层深过了一层,好似今生的命运都被母妃安排好了,拜师突兀,但又因两家世交加之前世之故,她并未起疑,可如今看来,她上凌云怕是母妃的意思了。

  只是母妃为何让她上凌云,为何又会知晓她会回来,这里面藏着什么?

  卫凌词神色倒无多少变化,挥手让侍女退下,望着眼神萧索的旬长清,心头微酸,望了一眼有些发白的天色,催道:“你该进宫了,早些进宫候着陛下,诚意便足些。”

  “我知道,”旬长清干干地应了声,随即又打起精神,敛去了目光中淡淡的伤感,望着卫凌词展颜一笑,“师父,您回去再睡会罢,在府内等我回来。”

  卫凌词回身,示意外间的侍女将热水送进来,“无妨,先换身衣裳,免得染了风寒。”

  许是王妃不知旬长清的喜好,各色衣裳都置办了几件,紫缙选了一件青莲色的裙裾,袖口处碧叶相衬,隐纹针法绣得细密,初冬之日,一身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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