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词(重生) 第26章

  她抬眸迎上旬长清的目光,微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声音比之白日间虚弱了很多,“那你能否好好地善后?”

  “能!”旬长清脱口而出,又觉自己反应大了些,又放低声音,“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给你惹麻烦。”

  “长清,不是给我惹麻烦,你眼下做的事情是给你自己以及整个王府带来麻烦,若被有心人察觉,你将陷入一团泥泞之地,你可明白,到时陛下只怕也不会有护你之心。”

  近日,卫凌词的话总是不离朝堂,旬长清明白她的意思,两人都是二世人,岂会看不透朝堂之事,只是她心中与之不同的是,她不知卫凌词这辈子待她是何心意?

  上辈子万分的厌恶,今生为何化去得如此之快?

  若卫凌词不喜她,为何又为她做这么多事?

  她很想问明白,可话到口中,又不知如何说,单单凭假刺杀此事,卫凌词差点死在了袁顷名手中,她应该可以信任了。

  但脑中总出现,前世紫英阁中卫凌词袖手旁观的景象,她想忘,可是忘不了。

  心中这般想,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外间。

  卫凌词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其实那个丫头别扭的时候,甚是可爱,明明是她先动情,如今这辈子却是她在退却。

  女子扮成男子,不过是想与自己保持距离罢了,若非王妃告知她是女孩子,只怕自己也被蒙骗了过去,只当今生虚走一遭了。

  若那时,长清意志坚定些,不愿拜师,她还愁闷如何带她离开帝京,可她竟没有拒绝;那时她明白,亦或许心中还是有些旧情,情不由人罢。

  大夫看不清床榻内的人,只看到了如嫰藕般细腻白皙的手腕,身旁站着的是小郡主,不,应该称呼襄安公主了,主人家盯着他,总感觉不自在,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诊脉了。

  片刻后,收手,道:“这位姑娘内伤外伤都有,小的开方子,伤口数日内不得沾水,好好调养数日即可。”

  袁顷名那般的狠劲,不落下内伤,也成了怪事。

  大夫开了药方后,旬长清命人给了诊金,但却将人拦在了廊下。

  夕阳余晖,给这个庭院中添了些许艳色,旬长清站在廊下,身后便是夕阳,身姿瑰丽,只是眸底处是不常见的冰雪。

  她浅浅一笑,“大夫,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我这里的病人离不得你,不如在府内住上几日,待她病好后,你再离去,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药铺内的事务有人打理,您不急这几日。”

  来时便知这趟不是易事,可民不敢与官斗,更何况是皇家的人,杀人灭口之事常有,如今只留自己几日,亦是存了几分仁心了。

  年轻大夫心中一惧,怀中的银子异常烫手,险些想掏出来还给他们,额头上冒了几滴汗珠,吓得双腿打颤,扑腾一声跪在了郡主脚下,忙点头应下。

  ……………………………………

  今夜,星辰淡淡,偶有几颗星在天上,光芒较之昨夜暗沉了些许。静寂夜色,可右相邵成的府邸却是异常热闹。

  这是一座人人羡艳的府邸,皇后的母家,邵府是百年簪缨世家,在此朝权利膨胀到顶峰。

  夜晚,是百家安眠之时,可这里是灯火通明,二皇子旬亦然来此了。

  白日间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从刺杀到下旨封赏旬长清,他都被蒙在鼓中,直到此时,他亦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邵家为何要杀旬长清?

  父皇为何要封赏旬长清?

  他坐在书房内的主位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舅父,“右相,你杀人前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就算杀人,也该避开袁顷名,他的功夫如何,你比我清楚,你这样做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如今父皇觉得愧疚,封赏了旬长清,愈发觉得旬翼与之前的事情无关,洗清了嫌疑,你这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太蠢了。”

  这些话骂出口,就是有些给邵成难堪了,只是旬亦然是皇子,地位尊贵,他只好忍气吞声解释:“殿下,并非是臣派人刺杀,臣也是今早才知旬长清回来了。”

  旬亦然倏尔站起身来,眸色煞然如冰,“不是你们,昨晚邵唐在第一楼说的话,那么多世家子弟都在,你当他们是聋子是瞎子,父皇已经看我不舒服,你们还想陷我于不义的地步吗?”

  流言一事,传得极其快,邵唐自己也摸不准到底是被谁透露出来,今早又遇这样的事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真是晦气。

  不过他还是站出来,道:“殿下,您怕什么,如今陛下只有您一人,四皇子又是个傻子,几个旬翼也比不过您啊,他总不能把皇位给了旬翼吧,不就一个公主的位分,后宫里那么多的公主,再多一个也不多啊。”

  书房内,微弱烛火噼啪一声响,惊破了邵成的心,他示意自己的儿子闭嘴,可邵唐不曾理睬,依旧把话说完了。

  可想而知,旬亦然的脸色沉得有多难看,眼中若有刀剑,只怕早已射死邵唐了。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他觉得眼前的表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拖他后腿。

  “殿下,臣说得都是实话,您大可……”话未完,旬亦然抬首一个耳光甩过去,打得邵唐身子晃了晃,倒在了他爹脚下,惊道:“你敢打我……”

  旬亦然怒不可遏,一脚踹了过去,斥责道:“简直混账,你知不知道封号襄安是何意思?”

  一脚并未踹到邵唐,被他轻易躲了去,他连忙爬起来,躲在了邵成后面,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不甘心嚷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就两个字,有什么大惊小怪。”

  “废物,”旬亦然一声怒骂,抬脚又想踹,但邵成挡在了前面,虽是臣下,可那是他的舅父,需给几分面子,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怒气散去,“不管此事是不是你们做的,但下次不论如何必须告知我,不可以再这般草率行事,父皇已经知道谣言是邵唐散出来的,如何善后,你们自己解决,我不会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扬袖离去,殊不知唇亡齿寒之理。

  邵唐站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吐出一口血水,牙都差点被打没了,望着自己父亲铁青的脸色,“爹,他也不想想没有我们邵家,哪有他如此威风的样子,没有您派人杀了三皇子,给他灭了一个对手,他早就被陛下逐出京了,在我们面前还这么霸道,我呸……。”

  邵成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嫡子,抬手又想扇他一巴掌,训斥:“这样的事情大大咧咧说出来,你嫌为父命长吗?”

  邵唐惊觉自己失言,忙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但邵成已被他触动了心事,旬亦然确实有些心狠,且不信任他,此事他解释过,与邵家无关,可旬亦然仍旧认为是自己所为,疑心太重,比之皇帝,差之百倍。

第39章 生气

  深夜的风有些寒冷, 旬亦然出府后, 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若非今日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也不会晚间趁万家闭户的时候去见右相。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出宫开府, 而他的府邸是距离禁宫最近的一座府宅,与深宫只有一墙之隔,进宫很是方便。

  从邵府出来,转过几个弯便会回到二皇子府, 可他舍近取远,吩咐车夫绕道去了宁安郡主府,可到了才发现那里大门紧闭, 灯火未明, 是府内无人居住的景象。

  旬亦然吩咐人去敲门, 自己在车上等候,待小厮回来后才知,郡主府内杂草太多,房屋倒塌多年,损坏得太厉害,无法居住,卫凌词住在了隔壁平南王府。

  眼下, 时辰不早, 贸然去敲开平南王府的大门只怕也不合适, 旬亦然忍了忍, 让车马转回了二皇子府。

  他未眠,禁宫内同样有人无法入睡。

  皇帝居于华清宫中,批阅奏疏,两旁明烛高燃,鬓间白发似又多了些许。

  幼时登基,历经四十载,于政事而言,终日不息,虽无甚功劳,但亦无过处,子嗣不兴,储君难定,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他娶邵韵,不过是想稳固朝堂,可如今却造成了外戚独大的局面,他想灭了邵家,可其中牵扯得太多,如今膝下独嫡子旬亦然可接替自己的位子,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旬亦然不是明君之选。

  旬亦殊的死,与其说与旬翼有关,不如说与旬亦然脱不了干系,因为旬翼没有动机去杀一个即将问鼎的皇子;况且此事最大的得益人便是旬亦然,让人不得不怀疑他。

  可如今独他一人在,皇帝无法再狠心将他除去,这便是为父之心罢。

  袁顷名阔步踏进帝王寝殿,俯身一揖:“陛下。”

  皇帝抬首,望了两侧宫人一眼,示意他们退下,宫门阖上后,才道:“如何了?”

  “二皇子今晚确实去过右相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在宁安郡主府门外等候了一盏茶时间,才回府。”

  闻言,皇帝放下御笔,步至一旁的桌椅处,招呼袁顷名坐下,笑道:“一个多时辰,可以说很多话,”他顿了顿,整个身子依靠在椅背上,又问道:“今日你与刺客交手,你认为刺客功夫如何,出自朝堂世家还是江湖?”

  袁顷名武艺不仅在朝廷内闻名,江湖上亦是如此,帝王才会有此一问。

  他脑中回想着与刺客交手的招数,思量了许久后,斟酌道:“此人功夫深不可测,臣的身边有禁卫军助阵,才得以将人刺伤,若单打独斗,臣若想胜,只怕也是不易。那人剑法变化莫测,臣无法识破是何来路,但其深厚的功力,可以看出是出自江湖。”

  他还有半句未敢说出,若是朝廷之人,只怕早就忍不住露面入仕了,岂会这般默默无名深藏不露。

  皇帝眉心拧作一处,如此高手藏于暗中,不是善事,江湖上的人一旦介入朝堂,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他望着同样紧张的袁顷名,淡笑道:“如二皇子身后有这般的高手,你该担心你这个禁卫军统领该让贤了。”

  见皇帝有心地调笑自己,袁顷名并不在意,只道:“刺客是女子。”

  历来都是男尊女卑,大齐前些年女尚可入仕,这些年风头淡去,亦无女子想着进去朝堂。

  “女子……”皇帝喃喃其语,目光异常和静,五官不温不火,“若是女子,你去查查二皇子府,他府上妾侍如云,记住暗查,这也正是交于你去查,而并非让刑部插手的原因。”

  袁顷名听了良久,对于陛下口中二皇子、二皇子的称呼感到诧异,以前每每提起旬亦然,都是然儿之类的昵称,而如今私下竟也称呼其二皇子了,陛下近来心性怪了很多。

  帝王的心向让人愈发捉摸不定了,不过为臣之道,让他明白听君令,行君事方是正理,他领下旨意后,门外内侍禀告刑部尚书求见。

  皇帝允了之后,便见一人身穿紫色朝服,花白胡须的朝臣进来,叩首行礼,他起身后,道:“陛下,臣在平南王府的侍卫尸体内发现,真正致死的不是剑伤,而是剑上的毒,仵作与太医都认为,其毒与三皇子所中的毒性是相同的。”

  “毒性相同,”皇帝一反方才和煦的目光,带了三份厉利,站起身子,在殿内踱步,“笑话,这般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皇城之中,这里是大齐的帝京,不是屠场,传出去,外邦如何看待我大齐。”

  刑部尚书栗乾之本就跪着,如此只将身子伏得更低,一旁方才稳坐的袁顷名也起身跪地,呼道:“陛下,息怒!”

  庙堂内的波澜诡异,是人都无法掌握,其中亦包括帝王,他不免又想起今早提起的谣言,区区一日间,他顿觉民间谣言亦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如今牵连自己第三子之事,他不得不正式面对,杀鸡儆猴也罢,捉拿始作俑者也好,都必须一查到底。

  刺客若再猖狂下去,只怕帝京城内死的人更加多!

  他立时吩咐道:“袁顷名,去查查今早的谣言来自何处,是何人所为,一查到底,另外栗乾之,将三皇子中毒一事与今早之事并为一案,全城搜捕刺客。”

  语言铿锵猛力,不似往日的虚浮无力,如此布置下,圣心何意不难猜测,袁顷名稍稍抬眼,触及皇帝眼中迸射的杀意,暗自心惊。

  今夜帝京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华清宫中烛火燃至天明,二皇子府同样如此。

  然平南王府的人却是一夜好眠。

  旬长清在凌云山上有早起的习惯,天未亮便已醒,但王府无长辈,她亦不需清晨去请安,醒来后被紫缙又压着睡了一个时辰。再起时,天已然大亮了。

  醒后洗漱时,便问及卫凌词的病情,紫缙站在一旁,这些小事旬长清自己做习惯了,无须旁人插手,她也有时间回答问题,“卫姑娘上半夜的时候,许是伤口未处理好,有些发炎了,发了低热,好在下半夜的时候就退了,侍女都守着,无甚大事。”

  一侧侍女将早膳置于桌上,在一旁的炭炉内加了些炭,帝京内冷得比江南快,眼下已到了炭火保暖的时日了,将一切做好后,才齐齐退了出去。

  旬长清拾起汤勺,在白粥中搅动了几下,听紫缙道:“昨夜禁卫军一夜未停,封查了第一楼,抓了邵唐入刑部。”

  区区几字,包含了很多信息,旬长清兀自喝了口粥,嘴角衔起笑意,应道:“邵家嫡子,陛下怎舍得动他了,第一楼是青楼罢,怎地逛青楼也有错?还有右相是何反应?”

  旬长清比起以前成熟了很多,问的话也都问到点上了,紫缙也料到她会问及这些,“昨日传出来的谣言是邵唐在第一楼中酒后醉言,本不是大事,可偏偏遇上您被刺,加之侍卫所中的毒与三皇子亡故时一样,陛下恼怒可想而知,便先抓了邵唐,审问缘由。”

  昨夜之事,紫缙便已查得如此清楚,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定是安插了人在刑部,她又忆起母妃在京中时的事,随即问道:“母妃在帝京可留了人?”

  紫缙的脸色变了变,她也不愿隐瞒郡主,实言道:“王妃在京中留了数人,但有些亦折损,剩下不过三成的人,亦不可轻信,容属下一一排查后再来回您。”

  “也可,你行事我也放心,”旬长清放下碗筷后,起身往西边的屋子走过去。

  不经意间抬首,天上飘来几片雪花,小小的一片落至地上便化了,沾之即湿,旬长清小跑着入了廊下,门外守着纤雨,约莫着一夜未眠,精神颓唐了些,眼眶下也可见两团乌青。

  旬长清示意她去休息,可纤雨摇首,面色凝重,“待小姐醒来,奴婢再去歇息。”

  怜她一片忠心,旬长清放缓了语气,劝道:“不用了,你若不放心王府的人,我亲自守着,可成?”

  纤雨站在那里并未挪步,不肯松口,“您自个都是孩子,如何照顾小姐,您还是自己回去休息。”

  这是拿她当不懂事的孩子了,旬长清见人执着于此,卫凌词身边的侍女她无权斥责,只好压着性子,道:“我不是孩子,你且下去,我守着她,保证寸步不离。”

  再三保证只惹来了纤雨的不悦,她抬眼就道:“如何不是孩子,昨日您与小姐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害她伤口裂开了,发了低热,小孩子粗手粗脚,可也没见您这样手重。”

  原来这就是她做的‘坏事’,昨日她不过心下不舒服,想出出气罢了,未曾想到引来这般的后果,她虚心一笑,笑容漾开了来,“那既然如此,姐姐在这边守着就是,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纤雨也不敢真拦着她不让进,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府邸,寄人篱下,她须去催促郡主府内的人,将屋舍快些修好,早日离开这里才是。

  她轻脚踏入,纤云正在收拾屋子,香炉内燃了熏香,似是桃花的香味,清淡并不腻人,她将香炉挪至了内间的卧房,纤云见她行了一礼后,便轻步退了出去。

  卫凌词在房门关闭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她似沉睡了很久,如重生醒来的那次一般,神思困顿,但整个身体轻松了很多,转眼就看到了在那里添加炭火的人。

  身形如旧,一身锦绣华丽的衣裙给她添加了些倾色之美,在她略失神的目光中,旬长清转身,嘴角轻轻一绽,“您醒了,可还有哪儿不适?”

  屋内点了炭火供暖,而旬长清对着炭炉待了片刻,熏得一张脸颊红扑扑的,卫凌词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觉得有些热,但脸色却还是苍白得很,旬长清近前替她将被子往下移动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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