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旬亦白的话,长子的话更为合理,旬翼脸色已经微沉,敲了敲桌面,对着旬亦白道:“马厩里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旬亦瑭白日刚回帝京,王府未回就直接去了宫里,对马厩里的事一概不知,现在也不知如何替旬亦白辩驳,只是同样疑惑的眼神落在后者的身上。
提及马厩里的事情,旬亦白的脸色乍红,怒道:“为何与我有关,那个丫头说话没大没小,说是不查,又暗指是我做的,依我看是她心虚不敢查,一匹马而已,我为何要动这心思。”
旬翼的眸子依旧存在质疑,只是语气不似方才般坚硬,“当真不是你?”
旬亦瑭欲言又止,被身后的弟弟抢了先,“当然不是我,我不过喜欢那个没主的马而已,有主的东西我何曾去抢过,再说那丫头脾气也不好,能将旬洛拒之门外,如今您又偏袒她,儿子可不想惹祸上身。”
一番话下来,旬亦瑭也听得七七八八,见旬翼面色缓了些许,他才开口劝道:“爹,二弟说没有,那便与他无关,要不儿子去查查,不能冤枉了他。我回来时,也带了些礼物给长清,恰好是刚驯服的烈马,明日我给她送去,也好安她的心。”
一番话滴水不漏,让旬翼找不出错处,错不在旬亦瑭,他便道:“不管此事如何,我告诉你二人,平南王府里不准出现外面的肮脏事,这件事为父会派人去查,你们先回去吧。”
眸色缓和沉淀了些许,他在书案后坐下,只是神色摄人,沉思了片刻,传来自己亲信,细细吩咐下去,这件事必须查清,只是其他人去查,未免有失偏颇,不如自己人去查,也有说服力。
只是站在一旁的旬亦白心中不甘,上前一步想说话,却被兄长踹了一脚,被他拽出了书房,两人都是男子,但他武功比不得兄长,拖拽了一段路才停下。
黑暗的庭院中,只有风过树枝的声响和旬亦白粗粗的呼吸声。
他心中也恼怒,道:“你拖我干什么,我说不是我做的,爹他不信,你也顺着他,大哥,我就不明白,你为何也偏袒那丫头,不就一匹马而已,死了就死了,查什么查,一个庶出的丫头……”
“够了,旬亦白,祸从口出,如今娘不在,没人护得了你,”旬亦瑭陡然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乌云密布,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攥住,遥目四周,确信无人后,他道:“这句话你就算烂也烂在肚子里,若被父亲听到了赶你回西南,我也劝不了。”
半个时辰内挨了两顿训斥,旬亦白冷冷地撇嘴,依旧不甘心:“这件事早晚都会知道,爹不就等着那个女人的骨灰弄进自家祖坟,可是他也不想想,一旦这样做了,便昭告天下,旬长清就不是嫡出的。”
旬亦瑭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她如今是公主,庶出嫡出有何区别,她的爵位比你我还要高……”
“有名无实的公主,封地都没有,陛下糊弄人而已,你这也信。”旬亦白打断了他的话,望着无人的庭院,默了默,又轻描淡写道:“不过爹想做的事情就没失败过,他喜欢旬长清多过其他两个庶出的,我猜他有可能将她早死的娘迎进王府,牌位立在祠堂,与我们娘没有区别了。”
旬亦瑭轻轻一笑,眸中闪着温润的光色,拍了拍幼弟的脸颊,眸子在睫底下转了转,轻松道:“你想得太多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一个名分而已,长清是不是嫡出已经没有区别了,她在宫中贤贵妃那里地位颇深,你最好不要招惹她,安分做你的二公子。”
他转身想走,旬亦白拦住他:“你当真不在意爹的做法?”
“父亲的前途如何,你也明白,岂是你我可以置喙,但看他将长清记在阿那嫣然名下,我就知道父亲对长清的愧疚之心,他不能将人迎进门,这便是他心中的遗憾,你我左右不得,不如顺他去,一个名分,一个丫头又能如何,你对旬洛如何,对她便如何,有何可计较,不过妹妹的东西抢一次就够了,两次那个丫头打上门了,我可不管你。”
一番话连说带笑,逗得旬亦白脸色由红转白,他着实不知那马有主,后来小丫头竟开口与他抢,才多了几句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碰那个倒霉玩意。
兄弟二人说完话,便各自回了院子,只是隐在黑暗中的人影却是顿了很久,确信二人走远后,才出了隐蔽的草丛,飞快往外跑去。
黑影穿过了两府相连的角门,又不敢停下脚步,跑回了院子。
夏日蝉鸣,添了丝大自然的乐曲,西烛未灭,月复圆缺。
庭院中灯火通明,石案上更是点了两盏灯火,照得棋盘上的气质异常清楚,卫凌词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裳坐在那里,手执着如夜色一般墨色的黑子,听到了繁杂的脚步声后,轻叹一声,竟笑道:“良辰美景,夜会郎君,纤云你过得也真自在。”
黑暗中跑近的人已呼吸不滞,纤云吓得也忘了行礼,几乎瘫坐在石凳上,喘了两口气,才道:“小姐,奴婢听到了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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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还是骄阳,次日清晨便是白茫茫一色,细雨铺天盖地而来,早起一场大雨后,雨水打在窗户上,时缓时急,帝京城似被急来的云雾笼罩在缥缈云烟深处。
旬长清次日出门,去街市选些礼品,冀州之行迫在眉睫,还是先做好准备。
只是出门未看黄历,在花园走廊下遇到了旬亦白,心中不舒服,她便绕了个弯,多走几步路,可偏偏在大门处又看到了人,避之不及,便粗粗打过招呼,就出门而去。
走了几步路又被唤停,后面的人跟上来,怪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旬长清回身望着他,歪了歪脑袋,上下打量眼前人,换了身衣裳,为何连气质都感觉变了,以前看着有些跋扈,如今褪下锦袍,换上了平常衣裳,多了些温和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二哥?”
话音刚落,脑门上被他指尖弹了一下,笑她:“我是你大哥。”
这是平南王府世子—旬亦瑭。
旬长清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撇撇嘴:“你回来为何没人告知我,你二人是双生,长得又像,我初次见你,如何分得清。”
旬亦瑭双手负于身后,温润之色,笑道:“我回来得急,便没让人通知你,第一次见面,我给你带了见面礼,知你喜欢马,我这算送对礼了。”
旬长清黯然失笑,又是马,不过旬亦瑭比之旬亦白,似是更会做人,见面礼怎可推却,她笑道:“既然是大哥送的,长清便收了,”望着他眉宇间与旬翼相似的英气,心中忽地一动,佯装随意问道:“大哥可是从康城而来?”
旬亦瑭摇首:“非也,我从西南而来,并未经过康城。”
“原来如此,我以为父王刚刚接手康城,军心难稳,便让你留下,原来不是,是长清多话了。大哥,我需出去购置些东西,先出去了。”
府门外早就备着马车,雨也小了很多,但是依旧是绵绵不绝。旬长清笑着走下了台阶,兀自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油伞,身后站立的人不过停顿了几息就转回了府。
她踏下台阶之时,脸上笑痕渐隐,旬亦瑭作为世子,可比骄纵成性的旬亦白聪明了很多,不过只言片语,就察觉了话音之外蕴含的意思。
就算他不告知旬翼,也会自己派人去查探康城,而她亦可安心去冀州了。
马车上一人手中捧着棋谱,见到人进来后,便自觉放下,莞尔一笑:“你刚刚又做什么了,拿人家堂堂世子做你棋盘上的棋子,也不怕被人反扑,将你一军。”
“我不过提醒他康城有问题罢,就像你提醒穆尘,周满有问题,都是一样的道理,对了,明日去冀州,横竖这里与我无关,就算皇帝驾崩也有人防止生乱。”
旬长清拾起卫凌词放下的棋谱,更高深的棋艺不是由书中来,而是由心生,小小四方天地之中,将自己置身其间,往往被束缚了思想,受困而进退不得,爱恨情仇皆在其中。
棋子如生命,有损失也是常事。
这便是她重生后而感知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她可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如今旬亦然已是丧家之犬,平南王府的世子足够有身份揭穿他的计划。
况且旬亦瑭做的事情便是旬翼的意思,两相斗起来,皇帝时日不多,只怕只会留旬亦然一条命,或圈禁或流放,当看天命了。
若是有人想杀旬亦然,便是于皇帝过不去了,这就得看旬亦瑭是否聪明了。
卫凌词见她不说话,便捏了捏她沾湿了雨水的脸蛋,笑道:“公主殿下,要不要我到时派些人救下旬亦然,以免皇帝被气死,你赶不回来。”
“那就救吧,毕竟他是陛下的子嗣,我不想看他真的被气死,”旬长清歪着卧在她的怀中,忆起那日陛下问她的话,其实陛下还是想保全这条血脉,况且陛下对她态度尚可,只是所托非人,她不想走皇帝走过的路。
她要的只是一生二人便足够了。
一抹笑颜异常清新,如同春日的晨曦,卫凌词笑着摸着怀中人的秀发,“既然你安排好了,那我们明日便去。”
卫凌词的笑容带着不多见的宠溺,似是很是满意她的做法,如此旖旎的片刻,让旬长清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
絮絮细语,藏意多少,你知我知,便可!
第69章 冀州
冀州北连大齐边塞要地边城, 常年是重兵把守, 但北部荒野,土地贫瘠, 有时遇到干旱, 常常入不敷出,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隐患,没有人愿来此。
但冀州又是边城的一道后门, 边城若有危急,冀州可出兵支援。
皇帝将袁谩调至此处, 也是安稳巩固目前局面,虽说此地穷苦了些,但天高皇帝远, 自在得很。
她自边城调至此处后, 便在偏僻之处购置了一间三进的小院子,打扫干净后,勉勉强强算作一个家, 虽比不得巍峨气派九曲游廊的袁府, 但这里至少是她与阿素的家。
她在边城做守将时,年龄比之地方将领小了些, 但好在她性情耿直,不拘小节, 与一众下属打作了一团, 分外和气。
调至边城时, 有几名女将也跟着过来了, 袁谩来者不拒,正图此处无人相熟,行事不便,如今有了得力的下属,也好行事。
那间三进的院子,便当作了她们的家。
旬长清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夏日多黄沙,冀州城外尘土飞扬,进城后,整个人似从沙堆里出来一般,发丝上衣裳上皆沾了灰尘。
袁谩早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口等了几日才将人等到,几年不见那个小不点不仅长大了,坐在马上英姿不凡,一双桃花眼染了纤尘更显魅惑,她笑着迎上去,“旬长清,你好像长大了,可以娶媳妇了。”
旬长清见到城门口的人,立时跳下马,“袁谩,你少来,你还没说,你成亲到底是嫁还是娶。”
袁谩脱了往日的铠甲,一身长袍更显女儿家的秀气,望着身后马上白衣冷颜的卫凌词,心中纳闷,她好像信中未提及卫凌词,怎地也过来了。不过来者是客,她笑着与人打了招呼,见卫凌词也跟着下马,她将旬长清拉至一旁城门暗处。
又探首望了一眼远处的卫凌词,嘀咕道:“你带银子没有,你师父怎么过来了?”
旬长清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不欢迎她,那我回去了。”
“别呀,小祖宗,我就好奇罢,再者你师父也知道我们的事,”袁谩见她要走,忙双手拽住了她,乞求道:“来者是客,我举双手欢迎,只是眼下你得借我些银子,你知道我在这里俸禄低得可怜,我又不愿委屈了阿素,我爹那里更是不敢言,所以你借我些,以后发了俸禄还你。”
袁谩身材随了其父,在同龄中人高了些许,如今旬长清还未及笄,高了她一个脑袋,如今她整个人抱住了,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旬长清方才不过是笑话,如今见她圈住自己,吓得心惊胆战,忙扳开她的手指,低低呼道:“我师父在那里,你别抱着我,会出事的。”
袁谩劲大,又使了蛮力,这让旬长清挣扎不开,未免卫凌词发现,便急得踩了她一脚,袁谩吃痛才松开她。
旬长清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瞅了一眼神色清闲的卫凌词,才堪堪放下心来,直接道:“你要多少银子,我带了些,不知道可够。”
冀州地域宽阔,占地很广,但接壤之地都是山脉,只有南边接着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北边更是两国交界的边城,不是繁华地,但也民风朴素,置办成亲事宜,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
“放心,几千两银子就够了,”袁谩踢了踢脚,脚趾头仍旧作痛,但是旬长清既然答应借银子便是好事。
旬长清顿愕,又回身望了望兀自站定清雅如仙的卫凌词,揪了揪袁谩的衣领,好像成亲与她想象中不一样,她问道:“几千两银子够吗?”
城门处人来人往,袁谩又是地方最大的长官,百姓都认识她,见她站在城门下与人交谈,不免都多看了一眼,袁谩望着来往百姓,示意她们走远些,蓦地听到旬长清问她银子够不够,心中发笑,就打趣道:“我这借银子的嫌多,你这出银子的嫌少,果然公主就是不一样,你以为成亲花多少银子,冀州这里比不得帝京,我买些成亲用的东西就好,不用准备其他。”
旬长清敲了敲袁谩的脑袋,压低嗓音:“你没有准备聘礼吗?”
袁谩一脸愕然:“阿素没说要那些玩意……”
“那你问我借银子做什么?”
“买些东西,置办院子啊。”
两人的话题似乎不在一条线上,旬长清无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聘礼也可以不要吗?她转回去从马上的包袱内取了银子给袁谩,接手的却是其他几个女子,与袁谩同样的打扮,劲衣窄袖,但是面颜如麦色,一看便知从军中出来的人。
她们几个接过银子,齐齐向她行礼,“末将替大人谢过公主了。”
袁谩摊开双手,面色无奈,踹了几人,道:“我成亲还是你们成亲,军中那么多将军,明儿找几个将你们嫁了最好。”
其中一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灰色布衣,眉眼凌厉,观之有些凶神恶煞,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娇俏些:“大人,别忘了您的新房是我们布置的,少什么东西我们最清楚,我们想嫁可是没人敢娶,冀州上哪儿找娇滴滴的姑娘,阿素姑娘早被你藏着了,我们也娶不了啊。”
旬长清抿了抿嘴,看着袁谩身旁三个下属觉得有趣,军中都是坦荡之人,比之人心鬼蜮的帝京,还是这里来得自在些。
烈日当空,几人往回走,走到岔路时,三个姑娘便分开往前面走,去街市买些东西,而袁谩带着旬长清几人回了自己小院子。
四下无人,袁谩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边疆发生了些事情,但具体如何我打探不到,阿素也不愿说,那夜我见她时,她已经喝了毒酒,后来我给她吃了解药,但仍旧没有清除她的药性,容颜毁了些许,但好在都活着。”
袁谩将旬亦素经历的事情慢慢说了,只是略过了阿那嫣然,毕竟牵扯到旬长清的身份,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推开院子的大门,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粗布钗群,容色秀丽,乍看之下气质华贵,只是右脸之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毁了她原本靓丽的容颜,她趋步走近,温柔一笑:“你们真来了,我原以为阿谩又欺骗我。”
那块疤痕入目让旬长清与卫凌词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惋惜。后者只觉心头沁寒,身为女子,容颜毁去,只怕一辈子都抬不了头。
旬长清悄悄握住她的手,冲着旬亦素嬉笑道:“阿素姐姐,你为何不要聘礼,白白便宜了袁谩。”
一句话顿时扫去了伤感的气氛,袁谩气得跳过去抬拳要打她,“旬长清,一来就拆我台,简直可恶,依我看谁娶你定要倾家荡产……”
“才不是,哪家娶亲不收聘礼,是你小气,阿素姐姐又婉柔不与你计较,你便如此敷衍她。”旬长清躲开了袁谩的拳头,灵机一动,站在了卫凌词身后,看着袁谩气的额上青筋蹦出。
卫凌词莞尔,由着两人闹腾,阿素见到卫凌词先是惊讶随后又释然,将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什么,冲着旬长清道:“长清,我该准备一间屋子还是两间,我这里人多屋子少,不如一间罢。”
轻声打趣让卫凌词红了耳垂,袁谩顿时安静下来,不解道:“为何一间屋子,你不是收拾了两间吗?”
旬长清不答话,卫凌词也不答话。
倒是跟着而来的纤雨插嘴道:“两间屋子,我与纤云住何处?”
袁谩脸色红了红,尴尬道:“我忘了有你们。”